阿九-长庚

徐家祖上传下来一点地，徐百户又是军户，日子在当地算是很不错的，家中小有薄产，便养了个老妈子，做些烧饭打扫之类的活。

天色微微泛白，徐家老厨娘才慢吞吞地做好早饭，来敲长庚书房的门：“少爷，夫人问你去不去她屋里吃。”

“去。”长庚正聚精会神地临帖，闻言提笔的动作一顿，还是回复道。

老厨娘不意外他的回复，这对亲母子只有徐百户在家的那几天，才会同桌吃饭，晨昏定省，装出一副慈孝有佳、其乐融融的模样来，只要男主人一走，他们就比陌路还要陌路，谁也不搭理谁。

徐百户负责收供事宜，年关将至，很快他就要出发了。

长庚他爹是徐百户——不是亲爹。

徐百户的原配和填房长得都十分美貌，与徐百户这样的糙汉一点八竿子打不着，可偏偏都娶回家。

两三岁时，长庚随寡母秀娘来到此地投奔亲戚，谁知亲戚早已经举家迁走，奔了个空。正好雁回官兵徐百户原配早亡，只留下一女，看上了秀娘，便娶她回来做了填房。

边城清苦，长庚的小义父已经是好模样了，可长庚的继姐更美。光是容貌称不上是绝代佳人，但皮肤如白玉一般，身姿匀称，就算她带着面纱，远远看着一眼，便觉得是个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看惯了，长庚的呼吸依然忍不住一滞，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父亲。母亲，姐姐。”

“来了，快坐，长庚。”秀娘年纪已经不小了，美貌却半分不损，娴静幽然。

饭桌是摆在阿九屋里，家中最大的一间耳房徐百户给了女儿，里面都是一些稀有玩意。饭菜都是徐百户自己端进来，就连老厨娘都没见过徐阿九的真面目，以往足不出户，就算出房门也是带着面纱。

徐百户常年不在家，又为人木讷，虽然对长庚很好，但并不常与继子交流。他对女儿更好，但更不交流，就像在饭桌上只会夹一些菜，两人根本不说话。

长庚一度以为自己的姐姐是哑巴，可有一年长庚生了一场大病，徐百户照例不在家，大夫都说凶险，是阿九照顾了他一晚上。

长庚那场掉了半条命的大病，秀娘也只是漠不关心地来看了一眼，对这独生子是死是活毫不在意。

“我明日就要出城，想再回来得年关时节。”

“有什么需要就跟你们阿娘说。长庚的束脩钱也应该交了，我想着让长庚去垂翎城上灵武学院。”

“长庚天资有限，再说家中钱财只够温饱，阿九又还未嫁人。”秀娘又是真心实意的说给徐百户听，长庚已经放下筷子，他的母亲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父亲，母亲，我吃饱了。”阿九出声打断两人的谈话，她有些累了。

徐百户已经习以为常，这句话是长庚在这场饭桌上听到姐姐说的第一句话。“好，那就撤了。”

长庚将饭菜收拾好，在院里，看到自己的小狼崽正蹲在老师面前吃饭，显然他很喜欢这个待遇。

狼崽怕狸猫？

长庚轻车熟路地穿过自家院子，从角门往外一拐，就到了沈先生家。

两年前，长庚还小，独自溜出城门玩，不小心迷路遇上了狼群，险些被叼走，幸好那沈氏兄弟游历到此。

沈先生用药粉驱走了饿狼，救下了他一条小命。兄弟两人后来在雁回小镇长住了下来，徐百户将自家一个空院子租给了他们，感念他们救命之恩，不收房租。

兄长名叫沈易，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书生，街坊们都客客气气地叫他“沈先生”。

弟弟沈十六是一个四六不着的浪荡子，哪次还不知从哪捡了一条“小狗崽”给他养——敢情这瞎子狼狗不分，抱回来的是一条小狼崽。

他的契约灵兽就是小狼崽，还不知道品种。

雁回镇遭遇敌袭。

一路上，长庚无数次地想过：现在满城都是杀人如麻的蛮人，他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继姐怎么办？

轰鸣声此起彼伏，血腥嘶咬，土胚院围被推倒一大片，足足二十多个灵武者都被斑狐打到。

“呦！”这是狸猫第一次开口说话，长庚就忽然觉得疲惫得要命。

沈十六是顾昀的事让他再也无法全盘信任别人，心里装着一斗的揣度、一石的怀疑，忍不住将别人每一句话都掰开揉碎地翻出来看，稍稍一深究，就觉得满腔疑虑。

而姐姐从来不对他多讲，连多说一句话都是吝啬。

有那么一种人，天生仁义多情，即使经历过很多的恶意，依然能艰难地保持着他一颗摇摇欲坠的好心，这样的人很罕见，但长庚确确实实是有这种潜质的。

两人在院落内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