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与木柒的救赎

魏国十四年，民生凋敝，邺城每年选择一名女孩献祭，以报来年穰穰满家风调雨顺。很不巧的是，招娣恰巧是今年的新娘。

空无一人的阡陌上刮着阵阵寒风，白色的纸钱在空中飘动着，像一只只引路的幽灵一般飘动。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凤冠霞帔，红唇皓齿。平静而忧郁吞噬了她的可爱和开朗，久久的坐着。她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睫毛微湿，招娣抬起头看着房梁上的木桩，没让泪水滴下来。

就在今日，她即将要嫁给河神，说是出嫁，倒不如说是献祭。年年的今日，从村里挑出一名女子，为她梳妆打扮穿上嫁衣，在河边点燃一圈的白色蜡烛，将女孩放在蜡烛中间等待河神的出现。村里人也知道“出嫁”的女孩自然是回不来了，临行时为女孩们烧上纸钱，以此拜托心中的不安与愧疚。

女孩“出嫁”对于村里的人来讲百利无一害，不但能减轻家中的负担，还能换取来年村里风调雨顺，如果河神满意，那一年还会有天降的钱财，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在这村里，没人会关心女孩，她们没有读书写字的权利，对于父母来讲是迟早会嫁出去的外人，而嫁给河神，村长还会多给他们些银两。招娣不为这个村子感到留恋，她只是觉得有些难受。她讨厌她的父母，讨厌她的弟弟，讨厌这个村中的每一个人。

弟弟可以在家里面享福，去学堂里读书，而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山里面捡木柴，以供家里面生火做饭，如果遇上恶劣的天气她也没有留在家中的权利。她在这里家中小心翼翼的生活，害怕那天父亲不高兴了喝了酒就要抽打自己，她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新旧交叠，唯一完整的地方是那张纯净的脸，父母还指望她嫁个有钱的傻公子哥。

每次路过学堂的时候她会驻足停下，踮起脚看着里面的学子，拿着树枝学他们写字，她对读书是向往的，她对逃离这里也是向往的。

今年轮到她献祭给河神，没有太多的感触，反而有一丝解脱的感觉。

招娣站在河边，双手被麻绳捆绑在树上，为的是防止她逃跑，惹怒了河神。

村里的人站在离她一尺外的距离，等待着河神的出现，她回头，珠帘响动，最后看了一次令她讨厌的脸。

此时水中一阵骚动，泛起涟漪，在涟漪的中心一阵水花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赶紧跑，河神要来了！”

“女儿，我们先走了，你多保重”这是她父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众人一哄做鸟兽散，头也不回的跑走了，他们敬仰河神又畏惧河神，期待着河神年年保养却不敢看他的真面容。

从水花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带着獠牙，头上有犄角面具的男子。尽管已经最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招娣还是害怕了，她闭上了眼睛，听见那人朝自己走来，将头扭了过去，试图缓解恐惧。那人走到她身前，蹲下来替她解开绳索，炙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耳旁，招娣忽然觉得这河神不吓人。

“吓到你了吧，小丫头”招娣闻声睁开眼，看到河神摘下了面具，他的声音很柔和，白衣胜雪长发，简单的束起。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笑起来额头上还有好看的美人尖，那种忽略了性别的美，好似谪仙下凡。他就像一块玉一样温润。

河神朝女孩伸出手，拉她起身，他送招娣到一旁的小桥上，给了她一个紫色的包袱“这里是食物和盘缠，往西十五里就能看见你要去的地方”

女孩儿低着头，默默的听着河神说的每一个字，眼里隐忍的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她为数不多的感受到了温暖，这种关怀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吃我吗”等河神说完，她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珠帘晃动，掩盖了她抽泣的声音。

“我不吃你，走吧，但别回你的村落”河神抬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丫头，别哭了，不好看”说完这话河神转身离去，走来两步，却没听见女孩离开到声音。他伸出手朝女孩说到“若不愿离开，便跟我走吧”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招娣”这个名字对女孩来讲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虽然她没怎么上过学了解到的知识不多，可她还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寓意。

“招娣，这名字不好”河神听完后蹙了蹙眉，却也没有过多的神色，这种名字他见多了。“我为你新取一个，就叫木柒如何”

“谢大人”

木柒欢喜的拽着手中的嫁衣奔向了河神。

呆在河神身边的日子里，女孩学到了很多，他教女孩读书识字，明辨是非，心怀远方。

一日，河岸边支起了一张木桌，桌上摆放了一张又一张的白黄色麻纸，上面写满了有些歪歪扭扭的字。

河神站在女孩身旁，拿起一只毛笔，沾上墨汁，在麻纸上一笔一画到写着最基础的字，写完后她讲毛笔递给女孩，“看懂了吗”木柒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看了点头，接过毛笔。河神看着她笨拙的拿着毛笔照葫芦画瓢的学着，“执笔要方正，笔端意连…”河神耐心的为木柒讲解。河神走到木柒身后，包住她的手握着笔，帮助她更快到掌握方法。

“大人…”

河神离开之后，木柒认认真真的学着写字，虽然错过了最佳的时间，可是木柒天赋极高，学的很快。她闭上眼睛回忆起河神写字的样子，看着他写过的纸张，一笔一画的纸上写着，一张又一张，正反都写满。堆在一起的麻纸上的字迹从稚嫩变得成熟。

“河神大人！这是我临的第一幅字帖！”木柒穿着杏色的素衣一路小跑来到了河上的小桥，桥上河神摇着扇子目光看着绿色的大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奈何桥太窄，木柒一个不小心崴了脚跌进了水中，她将字帖用力一扔扔到桥上摔了下去，没等来满身的水，却等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丫头小心，拍那么快小心湿了鞋袜”河神轻轻揉了揉木柒的头发，抱着木柒回了住所。木柒的头埋在河神的怀里，有些脸红，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冒事，另一部分是因为河神大人的举动。河神抱着女孩，另一只手还拿着木柒刚写的字帖。

“写得真好，我们丫头真有天赋”

河神旱时拨雨，涝时拨财，他穿着斗笠，披着黑色披风掩盖自己，他带着木柒走过村中的一条条小道，放下一次又一次的碎银，“大人等等我”木柒看着碎银有些发呆。屋顶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似乎欢迎着河神的到来。

木柒这才知道，村长的天降之财都是河神送过来的，也知道了村民口中无恶不作的妖怪竟然是村中的守护神。她看着河神为这些讨厌而又愚蠢的村民送钱。

就这样木柒在河神身边呆了一年，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不知道比以前要开心多少。

第二年，河神救下并放走了别的女孩，河神说着同当年一般的话“往西十五里，便会见到你要去的地方”。木柒躲在树丛中看着这一切，河神依旧带着那个妖兽的面具，可是依然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温和气息。

那女孩结果包袱连忙道谢“谢谢，谢谢大神仙！”，许是被河神的面具吓到，她很快就跑离了这里。红色的嫁衣在绿色的树丛中格外显眼。

这个问题木柒想了很久，她走上前询问河神“为何您村里的人一直误解您，您却不解释呢”

“我需要这份误会，才能救更多的人”

后来，先前被放走的某一个女孩儿带领村民找到了河神，那数值不仅的金子令村民们红了眼，锄头砍斧一下下砍向河神，他的面具掉在了河中挂在了水草上。

那天，水是红的。

河神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命数，没有选择反抗。

那天一早，他就以采药为理由支走了木柒，“大人！”木柒满心欢喜的提着药篮子拽着杏色的裙子跑来找河神，乌黑的秀发一晃一晃的。

“哐啷”

手中的药篮子掉落在地上，药材花草散落了一地，“大人！”

木柒略显孤独的背影，眼里噙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看见染红的水里有一件白色的长衫，那是河神的衣服，一旁的水草上挂着他的面具，上面溅上了点点红珠。最终她还是没有忍住，最后一丝坚强也被击破，那一刻任眼泪肆流，肝肠寸断。瞬时间，晶莹的泪水汹涌的从眼眶流出珍珠般炫目的落在胸口，那湿润的热度将那受伤的心烧的滚烫，疼的无法言语……

她会想起与河神相处的时光，初次见面那天，河神摘下面具的容貌深深的刻在了木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辈子也忘不掉；河神将她领回去后躺在石头上悠闲地看书，想起来他握着自己的手教她写字，从河里捉鱼弄的满身水笑着看她，眸子里泛着光亮，那种笑衬托在阳光下纯净无比。

那个曾经将木柒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关照着她，陪伴着她，笑着看向她，会站在她身后替她解决一切事情，无所不能的河神大人现在静静的躺在水里，睡着了。

他重新化为了一条白蛟，死在了那个村民贪婪的夜。

半年后的一场雨也，河神又出现在了河中央，村民这才发现，原来河神没有死，连忙欺软怕硬的下跪。继而又恢复了每年献祭女孩儿的传统，只是邺城在没有以往风调雨顺的日子和天降之财，人们只当是河神的惩罚。

“谢谢，谢谢河神”又是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孩接过了河神递来的包袱，朝着往西十里的方向走去。

河神看着远去女孩儿的背影，摘下了面具，是木柒，只是少了以往的灵动。

“我替大人救下了一个又一个女孩儿，往西十五里有什么呢？我也开始好奇了”

木柒带着斗笠，穿着黑色的披风，往西走了十五里地。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木桩上贴着四个字，蘭心书院

木屋里摆放着十几张桌子，里面坐着年龄大小相仿的女孩儿，她们的手中都拿着书卷，桌上摆放着麻纸和毛笔。

听到门口有动静，纷纷回头，教书的女先生也跟着回头

“竟然是…学堂”

这是自河神走后，木柒又一次红了眼眶。

“大人，这便是您所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