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奢鸿超市

　　那个男人伫若标枪，刻刀精琢般的五官立体冷峻，晦暗莫测的双瞳像极了两个黑洞，黛紫的嘴唇因皲裂而泛卷层白皮，虬结壮硕的臂肌和具美发达的胸肌几乎快撑裂紧身衣，下装是血迹斑斑的阔腿裤和一双露出脚趾头的迷彩鞋。他右手拎着柄古董似的阔刃剑，刃口锋利，鲜血流溢，给人一种狎邪而桀骜的奇异感觉。

　　他冲我靠近一步，沙哑闷沉的声音就像是从井底传出来的：“这儿不宜久待，很快丧尸的大队就会侵占这里……”话锋一转，“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吧？”边说着边搀着我站起来。

　　“丧尸……这些竟会是丧尸……他们……”我极其复杂的目光挪到两具无头尸身上，想向面前好像无所不知的猛男提问，大脑混沌得却不知打哪问起。

　　他打断了我的话，毋庸置疑的语气说：“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我们得抓紧撤离！走！”

　　见我没什么大碍，他松开搀扶我臂膀的手，率先往外走去，我赶忙跟紧大腿，真怕被他甩丢了。

　　也许这已经不能称之为“大腿”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了，能信手劈开两颗头颅的那不是大力士就是会武林绝学的高手，尽管两者并不冲突。

　　“大侠？你姓甚名谁？”往楼梯奔行的时候，我好奇心泛滥地问道，寻思这样问应该没多大毛病。

　　他虎背熊腰滞了一滞，淡漠到没有丝毫情绪地答道：“邝猖源。我的名字不好记，牢记了。”

　　“其实还好。”我微笑地将邝猖源这三个字往脑袋塞去，救命恩人的名字可不兴忘。倒也确实还好，外国人一串要多长有多长的名字往往才是最难记的。

　　“你呢？”邝猖源虎头稍稍一侧，脚下的疾步不曾停歇。

　　我怪自己疏忽了，竟然忘了告诉他。便含些歉意地说道：“我叫许炼，真金不怕火炼的炼字。”

　　“嗯，许炼，是个不错的名字。”邝猖源略一颔首，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后话。

　　行至酒楼的底层，我跟着邝猖源从后门出去，往我没曾去过的逼仄小巷拐东拐西地奔走。

　　越往里走，两端山堆状的垃圾令人如若徜徉于污秽海洋，涌天的臭气使人窒息到连饭都喷不出。

　　目视这些垃圾，邝猖源眉宇难掩厌恶地主动打开话匣子：“以前这儿是很干净的，放学后的小孩常常聚在这儿做游戏，喧哗笑语都能传到外边去，还有下了班的职员多会消遣放逐工作时的烦恼不悦而来这儿散散心，幸运的话还能拥获一场美丽的邂逅……但自从有了现在的高楼大厦，一切就自此改写了……”

　　邝猖源叹口气，昂首望向林立高楼，续道：“当有某个人站在窗台，视着下面，在其手上松开第一袋垃圾那刻起，后边的人慢慢效仿，变本加厉，全然将这小巷当作了垃圾场，没有丁点心理负担，毕竟依他们的话来说，前面总有人这样做的！这即是贪婪避罪的人性！”

　　“我不得而知那个扔下第一袋垃圾的他或她是否踯躅挣扎过，但若那时我在他（她）身边，我会毫不犹豫斩断他（她）的手，让他（她）一辈子都别想再提起一袋垃圾！”邝猖源的面孔突变得狞恶非常，眼中的肃杀如手中剑一般的凌锐。

　　我默默庆幸还好我没有乱丢垃圾的恶习，不然邝猖源第一个手刃的怕得是我。

　　途经一个十字的巷道，朝东的那边通向城市的沥青路，我微瞥之间骇住了脚步……

　　乌泱泱的人群四肢怪扭、失魂丧魄地游行大路中央，像是鬼门洞开从阴间接踵而来的恶鬼，散溢着邪恶、嗜血、颓腐。

　　一只宽而有力的手猛地拉了我一个趔趄，我冷不丁打个哆嗦，心头警钟大敲，待望到面前是邝猖源不禁松了口气。他尽量低细的音量，说着我几乎听不清的话：“你找死啊！被这群丧尸发现你我都得玩完！真没想到他们的来速比我预料的要快，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我知错地点点头，犹在地狱走过一遭地冷汗漫身，明明头顶着日光，带来的却是阵阵寒凉。

　　这次邝猖源真正提速了，他就像位训练有素的特警避开层层障碍，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他的脚步。设若不是有我这个迭连被垃圾绊倒的拖油瓶，他怕是早到达他要去的地方了。

　　在这条无止境貌的巷子跑断了我脚筋似的漫长时间，前方的邝猖源总算停歇脚步。

　　我猫腰拄着双腿使力敲了敲，待从额上淌在眼角的热汗不那么火辣，我方得闲心仔细环视一番周边。

　　我们已经走出背后犹若森森兽口的迮狭小巷，立身在斑驳石板铺就的街道，死气沉沉的道路只有我和邝猖源如两座雕像矗立着，面前是名声煊赫的“奢鸿超市”，上面红色大字仍在滚动，是些促销商品的信息。

　　血红的字体忽然颤动、拉曲、慢慢消逝，仿佛连它也察觉到这座城市末日濒临的危机，遂自毁身躯了。

　　邝猖源靠近两扇被黑布从内遮罩的玻璃门，取下腰间挂着的钥匙，打开了厚重的链锁，推开一道足够侧身而进的小缝，率先走到里面，头也没回地说道：“进来吧。”

　　我忍着满腹即将要喷薄出来的困惑，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去，见到邝猖源手法娴熟地关上门，紧而拉上黑幕，推来旁放的铁柜抵住门，我满脑子疑团更甚。

　　他看上去对这儿的每个东西都特别了解，或许他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对外边的可怕丧尸他也并不陌生，应该颇有研究。

　　这笼罩在城市中的溟濛雾霭，惟有他能替我揭示那隐匿其中的真相了……

　　邝猖源踏着瓷砖向货架方向径直行去，我紧随其后，清越的脚步声回荡在渺无生气的偌大空间，气氛诡异到了顶点。

　　我形容丢了魂般摩挲着双臂散不去的鸡皮疙瘩，跼蹐不安的目光往四处摆放或零食或用物的货台扫视，猛然间撞到了一堵墙一样的邝猖源，原来他不知在哪个时候停下了脚步。

　　我与他并肩而立，颔首以示道歉，他不动声色，我尴尬的瞳孔挪到前面，那边有条分岔口被个大纸箱所挡住，可以俯视到箱内都是些食物的残秽，大概是这两天的所以没有腐坏的臭味。

　　邝猖源席地坐在纸箱边，随手抓起矮货台上的苹果递往嘴边，没那么多讲究地啃噬了一大口，一面咂摸其中滋味，一面含混地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面态窘迫，还是坦言道：“没……据说这儿的物价很贵，我往常都是去‘星星超市’，那儿的东西很实惠。”

　　“对！没错！确实是这样！”邝猖源情绪像是被燥火点燃，没有嚼完的苹果狠掷在纸箱，纸箱俨然承受不住他的怒焰，兀自簌簌抖动。

　　他牛铃铛大的眼睛瞪视得我真怕它往下掉，他切齿地恨恨说：“奢鸿超市……奢鸿超市……重在一个‘奢’字，总意是鸿昌区最奢华的超市，一棵白菜都他妈的能卖出天价，我让你他妈的‘ 奢’！我让你他妈的‘奢’！”

　　他发泄无穷恚恨地朝货台踹上几脚，待到货台出现个深深的瘪坑方肯罢休，大小不一的瓜果散落一地。

　　邝猖源对于这家奢鸿超市的憎恨绝对超乎我的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也不好多嘴去问。

　　沉默了一段时间，邝猖源怒容敛去，回到了那张犹若泛不起丝毫涟漪的湖面般的脸颊，淡然无味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什么你就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