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抱区区（二）

待得说完这番话，沈怀玉不怀好意地看向楼垚，问道：“楼公子，若是你遇上了这等祸事，你会让未婚妻苦苦等你吗？”

楼垚转头四顾，竟没有一个帮手，他看着未婚妻纯然清澈的目光，小心翼翼道：“少商，我不会要你等的。”

少年人眼神诚挚，显然是真心之语，少商听了甜甜一笑。

“可若是，是叫楼公子等未婚妻呢，你可愿意等？”如英放下酒卮，突然发问道。

楼垚看了一眼少商，郑重道：“我愿意的。”

沈怀玉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她转头对着还不明其意的少商道，“你阿姊为你延请了一位名师，不日就到，你可要好好跟着学，千万别辜负了你阿姊一番苦心。”

“名师，什么名师？”少商看了看如英，“阿姊，你怎么从未与我说过？”

如英此刻也舒心了，眼波盈盈，笑靥如花，解释道：“魏师岩居川观，不问世事已久，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动他，未免叫你空欢喜一场，索性就瞒着你了。今次是托了许多人情，他老人家被我烦的不行了，才肯勉为其难地走这一趟。”

“魏师，你说的可是那位拙夫先生？”袁慎略带惊疑地看向如英。

沈怀玉一脸与有荣焉，道：“不是这个倔老头，还能有谁能让我顶风冒雪，三请四请的！”

少商被巨大的幸福冲击过度，手脚都软绵绵的，那可是被誉为当今治《算经》第一的宗师人物，她现在读的《奇数》就是这位魏师编纂的。

她若有幸拜入门下，不，不能想，她看向如英，激动地追问道：“魏师当真要来么，他老人家要收我做弟子么？”

“也不是一定会收你。魏师不肯轻易收徒，只是松口，愿意来考教你一番。”如英也是适才从沈怀玉口中得知此事的，提点道，“你回去之后，可不要懈怠功课，好歹替我争口气！”

少商颠颠地点头，又看到楼垚，心中不免生了几分忐忑。

楼垚宽慰一笑，颇有担当地道：“少商，我愿意等你的。阿父阿母那边，我去说。”

眼见小儿女之间情意绵绵，皇甫仪心口更是一痛，袁慎不忍，主动问道：“夫子，那后来的故事又是如何呢？”

皇甫仪目光涣散，怅然道：“那位公子的亡父曾有位十分了得的护卫，后来在江湖上自立门户，颇有些名声。因承公子亡父当年的恩情，便自告奋勇为公子护送南下，谁知，途中不幸殒命······”

“后来，护卫家中定有一女，无亲无故，寄人篱下，很是可怜。那公子自是不忍见恩人之女受此苦楚，遂以身相许，娶了这女子啰！”这样的话本子，沈怀玉看的多了。

袁慎听了不悦道：“外妹，夫子说话，你就不要打断了。”

沈怀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实在是这个故事太老套了，我忍不住哇！”

皇甫仪摆手，示意袁慎不要吵，才道：“沈娘子这话也只对了一半。那孤女也没有在亲眷家中受冷待，孤女的父亲也给她留了人手，后来，后来······”

听到这儿，少商也忍不住插嘴道：“莫非是这孤女对这公子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挟恩图报？”

不待皇甫仪回答，沈怀玉就先摇头：“这手段也太低级了，我瞧这公子应该还不至蠢笨至此，应该不会上当。我猜这女子一定是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只要做出一副痴情之态，默默跟随，最后再来个以死相逼，这公子与未婚妻不断也得断啊！”

皇甫仪面露惊色，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故事后续的？”

沈怀玉摊手耿直道：“这样的套路，话本子里常见的很啊。我在平乐坊的时候，经常听那些姊姊们骂‘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呢！”

少商注意的点总和旁人不一样，她好奇地问道：“怀玉阿姊，平乐坊是什么地方呀？”

沈怀玉笑道：“那是个好玩的地方，听曲，赏舞，博戏，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里没有的。那些姊姊们既温柔又善解人意，你若是去了幽州，我带你去玩。”

众人听到这儿，都没忍住投去惊异的眼光，乐坊即为妓坊，就算时下民风开放，女子混入其中也算有些出格了。

就当少商准备接受邀约之时，楼垚忙道：“少商，那种地方，女娘不好去的。”

他说这话，沈怀玉就不喜了，拍案道：“什么叫女娘不好去的？你们男子能去寻欢作乐，我们就不能去玩么？那些姊姊们见了我可欢喜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如英立即叫停：“你总打岔，夫子的故事什么时候能讲完啊？”

沈怀玉拱手道：“晚辈失礼了，夫子您请说，我保证绝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皇甫仪被这一打岔，都忘记自己讲到哪儿了，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孤女在公子准备启程回乡之日，服毒自尽了。幸得婢女发现及时，催吐之后，孤女并未死去。可眼见她奄奄一息，公子想起她惨死的父亲，如何能置之不理。公子识得一位方外名医，当下只能抬着孤女去寻那名医，以致耽误了归家的行程。待公子日夜兼程赶回乡里，寿宴早散去多日了。”

“公子心知得罪未婚妻不轻，想找她说个明白，苦苦哀求数日才得开门相见。谁知她张口就是要退婚！”皇甫仪想起多年前那张决然的脸，此刻手指仍微微发颤，“此时，亲眷宾客都倒过来全那未婚妻宽心明理，不要太任性固执了，错失这桩大好姻缘，以后追悔莫及。可是······可是······”

“未婚妻心坚如铁，无丝毫转圜之意。公子想，未婚妻此时正在气头上，待过些日子就好了。于是他对岳家众人道，先依未婚妻的意思退婚，只要她一日不嫁，他就一日不娶。哪日未婚妻回心转意了，公子立刻诚心迎娶，谁知等来等去，公子等到的是未婚妻要嫁旁人的音信。公子当即疯了去找未婚妻问个究竟。”

皇甫仪满脸痛苦之色：“可无论公子如何解释那孤女之事，又解释当时也遣人回来报信，然而信使在途中遇上兵祸身死，并非有意撂着未婚妻在寿宴上出丑。可未婚妻全都置若罔闻，只质问公子是否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是否从来不知道她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也不等公子回头，就言明一刀两断，从此不见。”

“公子实在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为他吃这许多苦，又自小宽宏大度，深明大义，为何眼见花期在望，偏在最后一件区区小事上固执！”

皇甫仪捧着花白的脑袋，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