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无声（6）

几十年以后

厨房灶台上煎熬的汤药从未停止过，银发青年容貌依旧，他抓了一颗蜜饯，端着药走进里屋，隐隐约约听得见咳嗽声，听得出来她在极力压抑。

几十年前，千仞雪留在这里与绯雪一起搭伙过日子，为了传承天使武魂，也或许是情感上需要依靠和寄托，他们成为了一对奇怪的夫妻。

空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虽然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可是相处起来却像极了兄妹。

绯雪打开窗户通风，他望着床上那个与自己度过了将近六十年光阴的女子，是妻子，也是家人，他们相互扶持到如今，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了。

“小雪，喝药。”

简短的四个字，绯雪坐在床沿，他搅拌着碗里的汤药，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苦味。

“我不想喝了………”

千仞雪接过药碗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根六十年前相比，她一点变化都没有，按理来说始终无法突破九十级的她不可能青春永驻，可她曾经毕竟是神。

即便神格破碎，但体内仍然残留着些许神力，对于当时已经是个凡人的千仞雪而言，只是用于青春永驻而已，完全够用。

“雪，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千仞雪平静地说出这种话，她看向窗外的落雪，神色有一些恍惚：“都过去这么久了么……”

“六十年。”

绯雪为她扯了扯被子，千仞雪靠在他怀里，她瘦了很多，但那双灿若星尘的眸子依旧璀璨，金发女子的头靠在绯雪的肩膀上，微微叹了一口气：“六十年啊……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男人隐居山林。”

绯雪没有接话，只是一只手扶着千仞雪的身体。

“我死后，能把我跟爷爷他们的衣冠冢立在一起吗？”

“嗯。”

千仞雪垂眸：“几十年过去了，我在这个寒冬离开，地下的爷爷他们恐怕早就已经不会等我一起了……”

话音刚落，千仞雪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我怎么忘记了，爷爷他为了我献祭……他早就不可能有来世了啊……”

绯雪能做的仅只有抱住她，武魂带有极致之冰属性的他身体比寒冰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千仞雪反而能温暖他，他却只能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冷意。

这么多年过去，他知道她始终固执地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若非还有传承天使武魂这个重担压在她的身上，千仞雪或许早已经自裁。

他们的孩子出生以后，千仞雪的身体每况愈下，并非是因为产后没有恢复，而是抑郁成疾，这是心病，早已经在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发芽，不可能治愈的。

这些年，绯雪一边教导孩子，一边照顾着千仞雪，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绯雪抚摸着千仞雪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还能感受得到千仞雪的体温，银发青年一双沉寂的蓝眸注视着她：“我知道你很痛苦。”

“这些年为了孩子，你努力想要好起来，不想自己童年的悲剧再现在自己的后代上，所以想要撑着。”

千仞雪闭上眼睛，一滴泪快速滑落。

“我都知道的。”

绯雪握着她的手，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为她输入魂力维系着身体，而是道：“孩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千仞雪却能读懂其中的含义，她满腔苦涩：“没有必要…….我死后你就自由了……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

绯雪轻轻摇头：“你是我的妻子，是孩子的母亲，也是家人，我照顾你是责任也是义务。”

银发青年浅淡一笑，他很少笑，或者说，这对夫妻在后半生几乎没有笑过，千仞雪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过去多久，她伸出手摸上绯雪的头，自己凑前与他抵着额头，绯雪稳稳地将她抱在怀里，收敛自己的魂力，让体温变得不那么的冷。

“你不会孤单一个人的，我陪你一起。”

千仞雪骤然抓紧了绯雪的衣服，声音颤抖：“不…….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等我死去，你可以带着孩子到外面去生活，要好好的…….”

绯雪只是当着千仞雪的面，从自己的魂导器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用牙咬开橡木塞子，将里面的毒药倒进碗里。

“我不会自私要求你为了孩子而带着痛苦与愧疚活下去。”

绯雪垂眸看着怀中的千仞雪，“我们一起。”

千仞雪闭了闭眼睛，夫妻六十年，她知晓枕边人的性格，既然做出了决定，就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这药，能毒死一个极限斗罗？”

绯雪端起药碗，道：“我自封了魂力，这毒足矣杀死我。”

他道：“我忽然想起来，话本子里头的男女主角，从容赴死，似乎是彼此给对方喂毒药？”

千仞雪：“我们并不是男女主角。”

绯雪摇头，他对千仞雪说道：“你是我的女主角。”

千仞雪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浅笑，她突然道：“让我先来。”

绯雪递给她，将她扶起来：“不会痛的。”

千仞雪仰着头将碗里的药喝了一半，绯雪正要接过喝下另一半，不料千仞雪忽然捧着他的头吻了上来。

绯雪着实没有预料到她的动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抱住她的身体，唇齿相依之间毒药已经深入，二人呼吸逐渐平稳，千仞雪拉着他躺在一张床上。

就算是服毒自杀，也要死得体面。

“我们这样子，等孩子们回来，他们会被吓到的吧……”

绯雪握着千仞雪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会，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嗯……绯雪…….谢谢你……..”

千仞雪靠着绯雪的肩膀，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如他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结束了生命。

绯雪能感受得到毒深入五脏六腑，即便现在，只要他愿意解开魂力就能完成自救，但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眼前如走马观花闪过自己一生的经历，最后停留在了自己六岁那年在教皇殿最深处的密室里，自己第一次见到才刚出生的千仞雪。

那个时候的她小小软软一团，刚长出一点点的头发，眼神纯净，宛如一张白纸，那个时候他就在想，他们不是一路人。

没想到现在，命运如此捉弄人，他们在一起了，成为夫妻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到最后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间。

绯雪缓缓闭上眼睛。

曾经的天使女神和一代极限斗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一个木屋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