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高家那一天，黄瑶在那扇门前站了很久。
豪华的大宅，令人艳羡的锦衣玉食……好像一夜之间她被捧上了云端，什么都拥有了。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了。
思绪割裂开顺着鱼腥味蔓延，她伸出手，好像又触到了爸爸脏兮兮的衣角和那扇破旧小窗。窗上总蒙着一层暧昧的污影，月光便被阻隔在外，好像永远触及不到。
爸爸说过等生意好些了就换扇窗子，如今不用了。
她又想起葬礼上爸爸那张黑白照片，丑极了，一点都不像他。爸爸总是笑着的，憨实又亲切，不是那样板着一张脸。
“瑶瑶！”女人扬声扯回她游离思绪，抬头望去，是熟悉的红唇。“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陈书婷朝她摇摇手示意过来，身后是撅着嘴的高晓晨。
压下情绪，黄瑶眼波不变，乖顺地跟着他们进了大宅，听陈书婷介绍各种房间，还有自己的卧室：纯白的床，柔软的泰迪玩偶……一切关键词条都完美契合这个年龄段女孩的梦境。
“还满意吗？”高启强不知何时站在了黄瑶身后，明明是满脸的和善，她却不自觉后退几步。
“谢谢高伯伯！”她飞快挂起一个甜甜的笑，用尽全力堆砌出一派幸福模样。她不是读不懂他们脸上掺杂的愧意，可这点转瞬即逝的情感能维系多久，她赌不起。
卒子的女儿，也是卒子。
之后的日子就是漫长的钝刀割肉了，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对她挺好，但总归是隔着一层无形障壁的。她明了自己始终是个局外人，带着疏离的亲切于她已是施舍极限。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唐小虎。
从前黄瑶只是远远见过他几面，大以为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进了高家后，见面次数亦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
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复杂关系血海深仇的横隔，不必翻越重重山脉欺瞒灵魂套上亲近的壳。在这个她称为“虎叔”的男人面前，黄瑶反而能更加轻松的做自己。
关系的转折，是在黄瑶初三那一次。
京海的冬天很冷，黄瑶便一心缩在房间里学习，可重重的叩门声总是反复打断她的思绪。
“开门！开门！”
她叹了口气，又是高晓晨。
在这个妹妹面前耍弄幼稚把戏已经成了高晓晨每日的惯例。他一边闯进来，一边嘴还不停：“你每天学学学就不会累啊？闷葫芦一样，陪我出去玩呗！”
黄瑶撩起眼皮，懒得搭理他。任凭他的嘴在那一张一合：“我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还在这无视我。”
她浅淡开口，听不出情绪：“我累了，哥，先去休息一会。”
高晓晨讨了个没趣，扁着嘴走了。本以为终于能清静一会，可不过半晌他又折返回来，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瑶瑶，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还没等黄瑶反应，他便率先将两条蠕动的小蚕甩到她肩上，接着是一阵放肆的大笑。只是预料之内对面人的惊惶迟迟未到，他想睁眼看看黄瑶的反应，却对上一双含着隐怒的眸。
印象里，黄瑶永远是顺和的，乖巧的，好像只能和人畜无害这四个字挂上钩。可方才那阵寒光作不得假，哪怕只是转瞬即逝。
还没等他留够惊惧的时间，门便被一把撞开了，弹到墙上发出的闷硬回声又将高晓晨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
是唐小虎。
此刻，男人眼底怒火已经抑制不住，三步并两步冲上揪住高晓晨衣领后将他撂在一旁。又将那两条小蚕一一从女孩白暂手臂上挑去。
唐小虎当真是气急了，他原本是来汇报工作的。只是听到楼上传来那样放肆的笑声才前来看看情况，却窥到那样一幕。
老默的女儿在高家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回过神来，他生怕自己刚才的样子吓到黄瑶，收敛几分怒意：“瑶瑶，你没事吧？”
第一次见他面上冷冽割裂，现出难得关切。黄瑶适时掩去方才的镇静，微红的眼眶里流出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惊慌。
虽然面上如此，她还在回味方才那阵粗砺的茧与肌肤相触时奇异的感觉。
唐小虎的手心是厚实有力的，余热混连细密的汗，应当是刚从外边办完事回来。
唐小虎一个眼刀飞过去：“你平时就是这么欺负你妹妹的？”
他知道高晓晨没什么坏心，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青春期的毛头小子总喜欢借恶作剧来证明自己的厉害，可这次也太过分了。
“我，我就跟她闹着玩的。”高晓晨苍白辩驳几句，扭头跑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怕。刚才还面不改色的黄瑶，又是怎么一下变成了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房间里一下只剩下唐小虎和黄瑶，气氛凝滞了几秒后，唐小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瑶瑶，别理他。你哥嘛……就这个德性。这样，你想要什么和虎叔说。”
眼前的女孩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回我和爸爸以前那间屋子看看。”
这个答案倒是唐小虎没有预想到的，但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到：“行，明天我来接你。”
于是第二天，高家门口就驶来了一辆熟悉的车。透过窗户，黄瑶看见唐小虎远远朝她招手，扬声喊道：“叔没骗你吧！上车！”
古龙水的味道已经沉入皮质座椅里，涤荡心神。望向男人嘴边那条刀疤，本应让人望而生畏，此刻她却奇异地在其中寻找几分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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