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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再无中秋(上)

流浪地球南京发动机

三天前联合政府将时间制改为60小时制,太阳似乎被定在了天上。一个上午甚至用了12个小时。跟据联合政府最新的报告,全球100%的赤道转向发动机以及70%的推进式发动机已经建造完毕。距离地球出发越来越近了。

  南京发动机早已竣工,各项事务也已经完成,我已无事可做。领着政府的补贴却闲得发慌。这天,灵儿把她回北京的打算告诉了我,我欣然同意,便带着她一起踏上北京的旅程。

  值得一提的是,在几年前,我和灵儿在登记婚配信息后幸运地抽到了生育资格,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做爸爸了,这是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有兴奋有快乐,有紧张有害怕。我给我的女儿取名叫晓霞,寓意破晓、晚霞之意。这次去北京,我们是带着女儿一起的。

  地球自转越来越慢,地表植物由于生态平衡被打破越来越少,连曾经富饶无比的长江中下游平原似乎也成了戈壁,气温降至冰点以下,原本温暖的南方也需要穿羽绒服出行。那里生活的人们或许一辈子都没见过雪,但现在他们见到了。

  飞机升上高空,现在已经是夜晚了,月明星稀,我透过窗户看到月亮,此时的月亮已经不是李白诗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那个月亮了,它已经小了整整一轮,如果仔细看,可以看见月亮边缘有若隐若现的蓝光在闪耀,那是月球发动机在推动月亮远离地球。

  灵儿忽然拉住我,手指向一个方向:“诶,你看那边。”,我顺着灵儿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道淡蓝色的光柱升上天空,好像一盏喷灯照亮黑暗的大地——又一座行星发动机完工了,大约半分钟后光柱熄灭,看来地球距离出发又近了一步。

  我在舒适的飞机座位上陷入了回忆中,我想起了上一个中秋节,那时女儿刚满一个月,我把女儿带到我父母家,给我的父母看,我的母亲患上了现在十分常见的疾病——贰型辐射病。这种病在当时无药可治,我曾劝说母亲进入休眠状态,由于我南京发动机工程师的身份,我的妻儿以及一名直系亲属获准进入地下城。母亲可以等到医疗条件满足治疗时再被唤醒。但是她拒绝了,这位经历了最后的人类黄金时代以及刹车时代的人类“活化石”,她已了无遗憾,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想看看月亮,人间最后的月亮。当我把晓霞抱给父母看时,他们开心得如同孩子见到冰激凌车开到家门口一般,我从没见父母这么开心过,我的眼眶也湿润了,真想把时光定格在这一刻。要是没有太阳这回事,我们现在一定是一个健康,幸福,美满的家庭。

  记得那天,我来到了南京地球联合政府办事处登记入住地下城信息,办事处早已没有了人工服务,只有一个操作员和两名大兵看守,哦对了,还有一部“门框机器人”,它负责安检工作。

  “尊敬的顾客您好,这里是地球联合政府南京办事处,我是人工智能550w,欢迎来办理地下城入住事务,请出示您的身份信息以及抽签结果信息,如果您是特殊人员,也需出示相关证明。”

  我把证件信息一一交给550w,它用扫描设备一一扫描验证,此时我才发现,550w并没有主机,它是远程接入联合政府局域网。

  我开始填写入住登记表,这仍然是电子的,当填到随行直系亲属(一名)时,我犹豫了。这道填空的可能答案只有两个,父亲或者母亲,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550w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用冰冷的电子音说:“尊敬的工程师先生,据我所知,您的母亲已感染贰型辐射病,她的生命只剩下83.3天,您最好的选择是让您的父亲孙世宁先生与您共同进入地下城。”

  虽然知道550w说的是正确的,但我心中仍然十分别扭。填写任意一个人的名字都意味着给另一个人判了死刑,一旦地球进入流浪时代,地表环境将极其恶劣,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地表生存下去。

  又犹豫良久,我还是写上了父亲的名字。回到家我看看手机,已经35点17分了,这时的太阳只是微微偏西,该吃“午饭”了。饭菜早已端上桌,竟然是饺子!原来父亲作为退休员工,原单位发了两斤猪肉,父亲便与一颗大白菜一起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白菜猪肉馅饺子。看着冒着呼呼热气的饺子,我先端起一碗饺子汤喝了一口,只觉得一阵暖流从咽喉一直流到胃中,真舒服啊。享受着来之不易的饺子,我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在我小的时候,每逢佳节家里都会做饺子吃,那时我最讨厌韭菜馅的饺子,但家里就是经常做韭菜馅饺子,我不吃,母亲就逼我吃,所以我经常因为这个跟母亲置气。

  思绪回到现实,我看到了坐在桌子对面的母亲,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其实她年龄并没有非常大,只有60岁左右,但却跟80岁老太太一般,头发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成了银发白丝,脸部松弛,显得十分苍老,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在向病痛发出不屈的呐喊。

  “爸,妈。明天我和灵儿要去北京了。”

  “嗯,我们在那里某个差事,顺便照顾一下女儿。妈,您要保重身体啊。”灵儿附和说,眼神中也带着神伤。

  父亲就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相信他的儿子。

  “好……好……”母亲用颤抖的嗓音回答道:“家里不用担心,有我和你爸嘞。”

  第二天,我们就出发了。

  三个月后,我的母亲在家里的阳台上溘然长逝,据父亲说,她走的时候,银色的月光正照在母亲身上,十分的美。

  生若夏花,逝如冬雪。此生如此,又复何求?

  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我发现一个精美的棕色盒子,看着蛮古老了但却十分干净,它没上锁,但锁头部分已经有些生锈,显得更加古朴。这勾起我的好奇心,我打开了它。

  盒子里面有几封信,上面贴着邮票,在信的上方躺了一支钢笔。我拿起来仔细观瞧,这是一支派克牌的钢笔,型号是“51”,我仔细看了笔握部分,上面刻着字:“MadeinUSAParker”,一看就是老钢笔了,笔盖有些脱镀,但仍然十分干净,没有一点污渍。我当时就觉得是一款好钢笔,十分喜欢,但当我知道它的历史时,我对它更多的是尊敬。

  103年前,1945年9月2日上午9时,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日本投降的签字仪式,在停泊在东京湾的密苏里号主甲板上举行,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将军代表世界反法西斯联盟,在投降书上签字,接受日本的无条件投降。麦克阿瑟签字用的笔,就是派克“51”型钢笔。

  如今再见这笔,恍如隔世,一支钢笔跨越了一个世纪,来到了这个不属于它的时代。我把它放回盒子里,小心的放在自己房间的抽屉中,我要让它一直保存下去,这是为数不多的人类历史记忆。

  思绪回到飞机上,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了,我再次向窗外望去,是北京三号行星发动机,它比南京发动机更加巨大,北京发动机依山而建,在北侧支撑臂旁边可以看见连绵的灰色山脉,在山脊上可以看到蜿蜒曲折的城墙,被白雪覆盖,那是万里长城。巨大的行星发动机把长城衬托得微不足道,这座守护了北京600多年的砖石建筑仍然在那里,来自长城内外的硝烟虽早已散去,但长城见证的历史不会散去,它会默默注视着北京——它诞生的地方。

  发动机的正下方是大片的城区,它们整齐又拥挤地排列在地面上,从空中看,好像一枚芯片。这枚芯片中有一处长方形,那是故宫。

  飞机降落在北京大兴国际机场,当我们下飞机时已经有专车在这里等着了,车辆带我们前往联合政府北京分部,在那里我将得知我的新工作。作为华夏的首都,北京的繁华在全世界都是屈指可数的,但现在这座超级大城市沉默了,只有黑色的阴影,飘飞的大雪还有稀少的人群,或许只有在发放分哦物资时才会有些人气。

  街边许多房子已经破破烂烂,有的连门都倒了,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屋内的情况,墙面布满了不知多少年前的小广告,我看清了其中一则关于房地产的广告,它看起来很新,像是刚贴的,上面标注着房价。“528元一平?”我鼻尖一酸,这里可是北京的二环,寸土千金啊,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一路上没看到什么人,只看到稀稀落落的士兵在巡逻,他们头带着战术头盔,端着步枪,身后跟着机器狗,在这座城市巡逻。

  车在联合政府北京分部门口停下了,我和灵儿下了车,恍如隔世。在士兵的引导下,我们进入了分部,我和灵儿的工作并不相同,所以我们暂时分开了。

  我被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领着,整座大楼十分安静,没有太多的人,因为大部分工作都被机器替代了。我们一行人左拐右拐,很快我就忘了从哪来的了。我心中不免打鼓,又是一个转弯,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实验室。

  “这座实验室是目前全世界最顶尖的实验室之一,目前专门研究重核聚变技术。”看到我们的到来,里面的实验人员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望向我们。我得知了我的新工作——科研。

  整座实验室非常大,大约有一个省级图书馆那么大,实验室被分成了许多功能区,其中一个标有“微型聚变发动机”字样的功能区吸引了我,那里有一道玻璃门,门里是一座像编钟的“炉子”,几个实验人员正把某种混合材料喂给这个“炉子”,“炉子”后面有几台显示屏,上面显示着很多数据。

  “哎呀,又失败了。”一位白衣实验人员锤了一下桌子“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时候后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孙先生,这里就是您工作的地方,您将领导这个项目。”

  我心中不免一喜,谢过工作人员后就走进玻璃门,四下打量一下环境:真不错,整个空间看不到一点灰尘,灯光也是不同于白炽灯的柔和白色,让人感到舒适。

  那位白衣实验人员看到我走进来,马上收起了烦躁的表情,换上了实验人员独有的严肃表情,他拿了一份项目报告递给我:“孙博士,您好。我是这里的实验操作员和数据记录员,您可以叫我小王,这是项目报告,请您过目。”

  我拿起报告一看,又惊又喜,我的研究项目恰好在我的专业领域:“重元素核聚变催化剂改进”。我终于要干回老本行了,我十分激动,但还是耐着性子往下看。

  前文说过,每座行星发动机可以为地球提供150万亿吨的推力,但如果使用一定合适比例的催化剂混合石料“投喂”给行星发动机,行星发动机将产生更高的推力,我的工作就是带领一帮人找到合适的催化剂。

  我的工作并不会马上开始,我需要先充分了解项目的细节和具体进展,并且与我的同志们充分磨合。那天我回到住处,灵儿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了。从她口中我得知她的工作仍然是记者,只不过不用到处跑了,她成为了北京地区的记者。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了。

  “我们去趟故宫吧。”我长到这么大,竟然没去过故宫,如今大好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灵儿笑着拉着我说:“好呀,说走就走。”

  我们乘车来到故宫大门口,现在的故宫景区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灵儿指着蜿蜒曲折的排队通道告诉我说:“在几十年前,这里全都是人。有的人排一整天都进不去故宫。”

  现在倒是不用排队了,我们买了票,通过智能安检系统,进入了故宫。故宫,也称作紫禁城,始建于明永乐4年(1406),是明清两代的皇家宫殿,古时候,这里歌舞升平,成队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到处都挑着长明灯。但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故宫里已经没有什么文物了,它们全部被搬进了地下城,只留下巍峨的宫殿伫立在天地之间。虽然故宫早已没有了往日打完繁华,但是我仍然大开眼界,徘徊太和殿内,我似乎回到了几百年前那个神秘的时代:那时候的人们不知道会不会观察太阳?他们会观察太阳,但是只会把它跟算命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来占卜所谓的吉凶。

  我和灵儿在故宫里参观了好几个小时,知道我们都大口喘着气,再也走不动才罢休。

  回到住处我躺在舒适的床上,脑中还在回想今天的旅程

  我突然想到了550w,这款量子计算机在这几年飞速迭代,产生了自我学习能力,我们似乎可以说它是无所不能的,但我总感觉一丝不安,说不出来的不安。今天是2058年1月22日,还有两天就是春节。

  2058年1月22日,月球基地。“今天的检修报告刚送上来?”指挥官语气略带轻松地问,月球发动机已经正常运作了十余年,从未出什么问题。“是的长官,一切正常”。

  在此时的地球上,一个阴暗的小房间内,一个鬓角已经发白的中年男人用颤抖的手将一个卡片形状的硬盘插入电脑,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550w。电脑发出一阵运行的声音,屏幕变化,出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丫丫,丫丫!”

  “爸爸,我这是在哪里呀?爸爸爸爸,这道题好难啊,你能教我怎么做吗?”

中年男人的眼角滴下泪水 他双手抱头,眼泪喷涌而出。正在这时,门被“咣咣”地敲响了,中年那人急忙收起泪水,惶恐地望向大门。片刻,大门被撞开,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男人,士兵二话不说,直接把中年男人的手用手铐铐住,男人拼命挣扎,但一个人的力量怎能比得上几十名大兵,男人只能拼命挥舞手笔 被连拖带拽地拉走,口中还不断大喊着:“丫丫,丫丫……”

  指挥官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他透过眼前的玻璃望向外面,月球发动机还在运行,地球仍然像往常一样慢慢远离地球。“唉,在孤零零的月球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指挥官脸上带了一丝愁云,他再次端起咖啡,刚端到嘴边,突然一阵震动,咖啡溅出来撒在衣服上,指挥官脸上表现出不悦的神色:“怎么回事?”,他用冷冷的语气问。

  这时,月球基地忽然警报大作,一位工作人员慌张地?跑进来:“报告指挥官,一号月球发动机过载!”指挥官大吃一惊,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常年的工作经验使他并没有慌张:“快,立刻关闭月球发动机。”

  “无法关闭,系统似乎被控制了。”指挥官这下慌了神,“那赶紧派人手动关闭。”手动关闭月球发动机的地方离控制室几公里,哪里还来得及?

  地面上,正直黄昏,这轮红日的三分之二已经落入地下,月亮已经升起。我正在家中照顾女儿,听到外面一阵骚乱,我开始还没注意,但是吵闹声越来越大,我有点生气,我走到窗前想要听听这些不礼貌的人们在干什么。

  “月亮!快看月亮!”有人在街上跑着,口中不停地喊。我向着月亮看去,顿时怔住了。那天,所有北京的人都看到了那一幕,月亮一边的淡蓝色光柱变成了橙色,并且越来越亮。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月球基地知道,那是发动机过载的象征。

  月亮也很快解答了地面上人们的疑问,三分钟后,只见月亮边缘的亮度突然放大了几百上千倍,刺得人睁不开眼。等强光暗淡下午后,再仔细看月亮,明显缺了一角——月球一号发动机爆炸了。月球一号发动机在被过载五分钟后由于散热系统的崩溃发生大爆炸,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扬起亿万吨的月球物质,月亮被炸出一个一百千米深的大口子。

  “速速行动,一定要保住另外两座发动机!”此时的中控室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指挥官强压住心中的慌张大声发出命令。话音刚落,月球二号发动机的喷焰也变成了橙色,月球二号发动机也被过载了!

此时550计算机似乎失去了它强大的功能,无论怎么尝试就是无法夺回发动机控制权。很快 第二座发动机爆炸了,那是刺眼的白光,发动机内的重元素核反应堆随着散热系统的湮灭彻底失控,核聚变产生的巨大能量像野兽一般爆发出来,那一瞬间释放的能量比人类所有TNT能够释放能量的总和还大,冲击波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所到之处无所不摧,扬起漫天岩石,整个月球都被颤动,冲击波接触月球基地,啥时间月球基地多处损毁,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地球上,联合政府向月球基地发出通话:“月球基地,这里是地球联合政府,月球出现什么状况了?”

“报告地面,月球发动机被过载,发生爆炸,不知何人所为。”

“不惜任何代价,关闭最后一台发动机,不然月球会装向地球的。”指挥官已经要疯了,他在中控室不停踱着步,神经质般挠着头。这时,一块山一样的月岩以子弹的速度径直砸向中控室 人们来不及恐惧,外两层钢化玻璃瞬间化为碎片,还好最后一层钢化玻璃最为坚固,挡住了这块岩石,否则所有中控室的工作人员都要当场殉职。

  第三台月球发动机,爆炸了。

  地球联合政府迅速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应对策略,月球的灾变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任何人有心里准备。

  我还未从月球灾变中缓过神来,灵儿反应比我快:“赶紧看看政府如何应对”我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去打开电脑,调到联合政府频段。

  各国代表正在陆续入场,他们步伐急促,神情慌张,眼睛中透露出恐惧,有的还在发抖。在众多代表中,我看到了中国的代表——周喆直老先生,不同于其他代表,他安然坐在轮椅上,表情严肃,但又不失平和。我不禁暗暗佩服,大难临头还能如此镇定,不愧是老练的领导者。

  灵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月球,月球朝我们过来了!”月球在第三台发动机爆炸后瞬间失去加速度,反而受到连续三次爆炸产生的相反的推力,以极快的速度向地球飞来。一旦月球撞击地球,地球将会倒退回45亿年前,地球刚诞生的时候,地表布满红色的岩浆流,不时有火山喷发,大气中不存在氧气,取而代之的是有毒的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小行星划过天空,行成致命的流星雨,它们带着浓烟砸在地表上,掀起阵阵岩浆。

  月球坠落倒计时——37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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