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祐霂是一只妖精。
确切地说，祂是一只时年2000多岁的柚子树精。
朽木是祂的灵魂，白发是祂的执念。
无人知晓祂是如何从那个人类对妖精大肆猎杀的时代活下来的。祂的眼睛像阴雨天树上的旧叶，又像深不见底的死水——深绿色的，死的。
祂把一块碎玉粗糙地做成一块禁步，又用一条破烂不堪的黑布条随意把头发扎了个低辫子。
祂说：见信如唔。
祂说：长毋相忘。
祂总是在不令人察觉的情况下凝视着一切。
祂仍扯着一个淡淡的微笑，说着几句半真半假的话。
祂故作潇洒地大笔一挥，画下一个莫比乌斯环。祂颇带着些歇斯底里地笑着说：逃不掉。躲不开。
祂仍那么活着。
有时候有人看见祂从楼顶一跃而下，或者义无反顾地投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但是第二天祂仍旧活得好好的，笑着说些意义不大或者意味不明的话。
祂眨眨眼睛，笑着说：逃不掉。躲不开。还会来。
曾经祂的长发缠绕上寺庙的房梁，漫入那燃着火焰的佛龛。
战火纷飞，点燃了避世之人的桃源。
烈火焚烧朽木，祂紧闭双眼。
请烈火把灵魂也烧尽罢。
曾经祂与那少年共赏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少年们笑得灿烂，二人举杯交盏，把酒言欢。
祂将那酒倒入地底，祂说：欲买同载桂花酒，终不似，少年游。
曾经祂穿着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古服，背靠孤坟在漫天霡霂中仰头灌下一蛊酒。
祂全身都已经被雨淋透，脸上横流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祂笑得癫狂，哭得悄怆。
祂问：为什么?凭什么?
祂在醉意里喃喃地说：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曾经祂的头发乌黑，笑得烂漫天真。
祂转头问：怎么了？那又如何？
祂将头埋入那人的衣襟，血液蹭了满面。
祂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你骗我。为什么你不回来？
雪轻飘飘地下，覆了满地。
泪无知觉地流，浸了满襟。
祂说：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祂收起笔来，祂说：
永生是难以逃脱的诅咒，是上天赐予规则以外生命的神罚。
祂用那老药壶倒了一碗药汤，祂说：
无爱则欢，无爱心安。
下一个神秘的人啊也总是邀请祂来一场相遇，随后却又匆匆离开。
祂垂眸，说：
无爱则欢，无爱心安。
祂静静坐在楼顶眺望远方，脸上似是习惯性地扯起一个假微笑。
祂说：
无爱则欢，无爱心安。
于是祂坠落，于是祂化作星光与尘埃消散。
于是祂又出现在那柚木刻的、铺着柚叶的木筏上，顺着水流向下。
夹岸的红白两色石蒜盛开，滚滚的忘川河水流淌。
祂着了一袭鹊色的袍，和其余者同样用百草霜的斗笠掩了面，拿出一叠纸钱。
木筏驶入带了“半两钱”标志的庄严辉煌的门楼，带着摊戏面具的人站立于高台。祂微笑着说：合作共赢，交易愉快。
祂与神秘者做了一笔交易，于是祂的身上便插满了管子和接头。
又一次迎接死亡前，祂看见了那过去的人儿都在眼前浮现。
祂冲过去紧紧抱住那人，失声哭了。
似乎是一场幻梦，而梦醒后，祂微微笑对那人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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