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色宫墙内，曲折长廊上，
着碧蓝宫装的小女孩在长廊上奔跑着，身后是一群紧跟着的宫人。
“殿下，慢一点、慢一点！”
不顾身后宫人的呼喊，嬴洛只拼命的跑着，借着迎面而来的风的力量将眼泪控制回眼眶里。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顾头上的汗水，嬴洛一个劲的告诉自己: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看到了‘章台’二字的时候，嬴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让她无力的双腿带着她整个人以一种飞快地速度冲进了这座宫殿里，甚至于没让门口一时恍惚的宫人发现。
章台里充斥着浓郁的苦药味，赢洛循着药味最浓的地方跑去——
“啊——”因为跑的太快以至于没能注意到脚下的路，身体正向地面砸去，赢洛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栽倒在地，嬴洛感受到自己的领子被人拽住，然后被扶住站稳了。
张开眼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沉稳脸，嬴洛立马抓住了面前人的手问道：“父王呢？”
面前人却突然拿手捂住了嬴洛的嘴，示意她安静，然后将她带去一旁的几案旁。松开捂住她的手，嬴政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嬴洛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问，只照实回答：“嗯，侍女们没能追的上我，门口的宫人也没发现。”
见嬴政松了口气，嬴洛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便抓住了嬴政的手问道：“怎么了？可是父王出了什么事？”
“没事，只是父王病重需要静养，莫要扰了父王。”安抚了嬴洛，见她一脑门儿的汗，就用袖子给她擦起了来。
嬴洛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我方才在太医院附近逗玩，却听到侍奉父王的太医与一个内侍欲谋害父王的谈话。”
“谋害父王？”嬴政一惊。
“倒也不是什么下毒的把戏 ，只是让太医不作为。”嬴洛想起那二人的谈话，眼眸低垂：“太医说父王的病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了，做与不做只是早晚的事情。究竟是谁，要这般做呢？”
嬴洛明显感觉到嬴政的给她擦汗的手有些僵硬，心中的猜测立时被证实了，抓住了嬴政的手腕：“大哥知道是谁，是不是？”
嬴政脸色如平常一般冷漠，但是自幼与他相处的嬴洛却能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嬴政知道他这个幼妹一直不同寻常，她能猜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
听到门外有宫人行礼的声音，嬴政立刻拉着嬴洛往宫殿后方去。
章台宫的后面便是秦王的寝宫，嬴洛被嬴政带着跑进红纱帐内看到床榻上躺着的面色枯黄的男子，脑子里当时如烟花骤放，炸的一塌糊涂。
嬴政将秦王寝宫内的木阁打开，将嬴洛抱起来藏进去，在嬴洛疑惑的看着他的时候，一手捂住了嬴洛的嘴说：“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声!”
嬴洛点头，嬴政才将手收回来，关上阁门的前一刻对嬴洛道：“待这儿别出声，等我回来。”
突然被藏进木阁里的嬴洛在被关进木阁门，脑子里还都是还是纱帐内男子枯黄的脸……
殿外——
嬴政漠然看着面前的华服女人，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赵姬还未至四十，在秦宫养尊处优，保养的甚好。
那是自己母亲，他曾经最依赖的人，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变得让他感到陌生，不敢亲!
看着面前少年沉稳的长子，赵姬欣慰的笑了：“这几日政儿都在这里侍奉王上？”
嬴政垂下眼：“回母亲，是的。”
赵姬点点头，又见嬴政眼下有些暗青，心疼道：“我儿尽孝心切，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先回去休息吧！”
嬴政回道：“儿子很好，再说侍奉王父本就是为人子分内之事。”
赵姬闻言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僵硬，正欲再劝，却见有内监匆匆赶来，对着嬴政道：“相国大人请太子往大殿去。”
听到相国来请，赵姬定了心，面色柔了下来：“相国大人来请必然是有要事，政儿快去吧!”
嬴政却问道：“吕相有何要事？”
内监答道:“相国大人未说，但是方才似乎有军报传来……”
赵姬对着嬴政道：“怕是军中事，太子快些去吧!”
嬴政听出赵姬话中意，吕相请他也该是前线有事，但是……
嬴政转身朝着大殿上去。
赵姬见嬴政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后，对着身边的侍女道：“去太医院把王上的药端来。”
“是。”侍女应到。
赵姬看着章台殿前牌匾，似乎要将那两个字印在心底……
“夫人，药来了。
被侍女的话带回神思，赵姬接过药，摒退宫人，进了章台。
穿过大殿，经过案几，赵姬一步步走着，稳到手中药汁都未见晃动。
拨开寑殿的红纱，赵姬看到榻上那个形容消瘦的男人时，手却忍不住抖了一下，溅出了几滴药汁。
嬴洛被嬴政藏在木阁里，正思索间听到有脚步声响起，不是大哥。
然后，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王上，您听得到吗？”
赵姬看着这个男人，他曾经给了她此生不敢奢望的尊荣。
榻上的男人依旧双眸紧闭，只是被中的左手缩紧了。
赵姬将药碗放到一旁案几上，跪坐在子楚身旁，拿出丝帕擦拭着子楚的侧脸，动作很轻，面上温柔。
“王上，”赵姬俯身将脸贴在子楚脸上，犹若情人间的耳语般道：“妾身来送您最后一程。”
子楚薄被下的手松开来，任由赵姬将药送进他的口中并装作无意识的吞咽。
赵姬将最后一勺药送进子楚口中，再将沾在子楚胡茬上的药汁擦去，抚上子楚的脸，趴在他的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话。
窗外散阳透过缝隙穿进寑殿中，避过层层红纱，将整个寑殿装点的仿佛梦境一般。红色华服的女人伏在榻上男人的身上，良久，起身离去。
听见脚步声渐远乃至无声，嬴洛尝试着从木阁中出来，却无论如何打不开那扇阁门。
嬴洛怒极，用力捶了一下阁门。
“洛儿，别试了。”
听见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嬴洛放下拳头，略带哭腔问道:“父王？”
阁门外传来一声叹息，随即道：“洛儿，父王要走了!”
嬴洛拼命抑制住自己悲愤的情绪，声音颤抖：“她、他们，为什么？”
阁门外传来平静的声音：“他们不过是在做他们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为了权利，为了利益。”顿了一下道：“洛儿，答应父王，别怪她好吗？父王已经……亏欠她太多了。”
嬴洛将脸埋进手心里，任由眼泪滑落指尖，声音喑哑：“好。”
子楚继续道：“以后洛儿一定要好好辅助兄长，知道吗？”
嬴洛应到：“洛儿知道。”
阁门外的人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话中多了几分轻快：“洛儿很聪明，以后一定能照顾得好母亲、辅佐得好兄长，洛儿以后一定会是秦国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比七国的任何一位公主得到的尊荣都多……”
子楚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可每个字都清晰的印在嬴洛脑子里：“洛儿长大了一定，一定会和你母亲一样美……”
嬴洛却不忍再听，哽咽道:“父王……”
“洛儿，再给父王唱个歌吧!”子楚道，他脸上还带着些微笑。
嬴洛拼命点头，尽管知道子楚看不见。她唱起子楚最喜欢的那首歌谣，轻轻哼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依旧是那首被嬴洛唱的不成曲调的歌谣，中间还夹杂着哭腔，字字颤音。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只是刚好能让子楚听到。
子楚抬眼是被散阳红纱装饰着的寝宫，闭眼便是幼女轻慢的歌声。
“洛儿……”
嬴洛听到了，但是她没有应声。她一遍遍唱着《蒹葭》，她一遍遍重复跑调的歌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手臂里痛哭。哭到胸腔里进不去气流，哭到衣襟皆湿，哭到不知何时，累极睡去。
傍晚，内监送药，方知王死。
祭钟敲响，举国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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