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荣光与爱1

他记得罗加林的脸，阿秀呢？阿秀怎么办？！他是军人，死得其所，可阿秀怎么办？她又要被抛下了吗？！……他心中剧痛，想嘶吼挣扎，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气声，四肢也动弹无力，连大囗喘息似乎也很困难。

可是身体的一侧却温暖异常，十分柔软。

他虽然四肢无力，肢体的触感却似乎正在恢复中。

他艰难地偏了一下头，就看到了让他异常感激与安心的一幕。

刻骨铭心，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画面。

他的秀儿，他的阿姐正枕着他的肩窝，睡得正熟呢。

他肢体的触感回归，他感受到愈加清晰的她的心跳声，她温暖的体温，柔软娇躯紧贴着自己身体一侧的曼妙触感，喷洒在他颈间皮肤上规律的温热的呼吸。

她将整个娇小的身体都缩在他臂弯里沉睡着，细长的一条腿还搭在他大腿上，宣示主权似的。

真好啊，他还没死。

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这一刻，他只想感谢上苍。

眼泪夺眶而出。

真好啊，她还在。好好地，依着他，抱着他。

这一刻，他感激幸福得无以复加，内心深处却又无比平静。

真安心啊。真安心。

罗加林，不好意思，我回来了。

他闭上眼，缓了好一阵子，等心里那股似乎想要喷涌而出的幸福感稍微平缓了一点，他又睁开眼睛，贪婪地端详她的脸。

瘦了一点，小圆脸变成了小尖脸。睫毛长长，蝶翅般盖着眼睑，鼻头翘挺，微张着双唇。

他心头溢满酸楚，他到底睡了多久？她等得很辛苦吧。

顾一野想拍拍她，试着活动手指，指尖只颤了颤。

他又试着在枕头上挪动脑袋，他想贴贴她的脑门，又或者能吻到她头顶的头发也行。搁在被子里的右手拼着命想摸到她搁在他身上的长腿，

他调动起全身的力量也没能碰触到她。

他急得想吼出声，也收效甚微。

秀儿……

她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挨着他睡，十分安心，睡得很熟。

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像。

顾一野又累又急，他又晕了过去。

潮湿炎热、密不见天的丛林，升腾的阻碍视线的薄雾，随时会从脚下、从身旁，甚至从头上掉落的虫豖毒蛇，吸附在人的皮肤上喝饱了血也不肯滚落的蚂蟥，无处不在的、能令人瞬间殒命的沼泽与陷阱……暗无天日的闷窒空气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射过来的子弹、一蓬又一蓬、成片成片喷溅绽放的血雾、被血色染红的溪涧、几秒钟之内变成残肢断臂模样，面朝下倒入水中，将十八九岁年轻的生命永远留下那片丛林的战友们的尸体……

他又在走这条路，像八九年前一样，他又走上了这条路，他又进入了这个恶梦，一遍一遍。极漫长又似乎极短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可他不想醒来。

他一遍遍地走过曾经的战场，他看到了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年轻而可爱的战友，他原本可以救下，可以带走，可以领着他们走回去，可最终却还是将生命永远定格在战场里的战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