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濡沫

村外的大路上，一阵马铃声响了起来，从远处缓缓地驶来一辆马车，戴着斗笠的温衍坐在车辕上，一边挥着鞭子，一边跟车厢里的周絮说着话。

“阿絮啊，这次一定要听沈大夫的话，千万别再吃辣味重的食物了，不然又得生病受罪。”

周絮躺在车厢里的褥子上，听见温衍的话脸上露出微笑：“老温，别哄我了，你和沈大夫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又叫老温，又叫老温，”温衍声音提高了几分，“这都多少年没听见你叫衍哥了！”

周絮咳嗽了两声，把身上的棉被往上拉了拉，说道：“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衍哥，不让人笑话吗？”

“谁敢笑话？”温衍用手中的鞭子敲了敲车辕，“我一拐杖打折他的腿！”

“你呀，”周絮声音有些无奈，“争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脾气还那么大。”

温衍却突然自嘲的笑了一下：“争一辈子又如何，也没给你争来个荣华富贵。”

“要那个有什么用，这一辈子，有你就够了。”周絮幽幽说着，伸手接住了一片从车帘缝隙里飘过来的枯黄的落叶。

温衍挥了一下马鞭，自言自语道：“有你就够了。”

马儿脚步快了起来，一路叮叮铃铃的走进了村子。村外，一串长长的车痕在雪地上蔓延开去，可是没过多久，又被飘落的雪花覆盖的无了影踪。

温家门口，温衍把马车停进了车棚，掀开车帘，看见周絮已经坐了起来，赶紧把旁边的棉袄给他披在了身上，说道：“穿厚点，别冻着了。”

周絮把衣服裹紧了一些，转身慢慢的下了车，冷风夹带着雪花猛的扑了过来，周絮哆嗦了一下，又咳嗽起来。

温衍急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周絮裹住搂进怀中，说道：“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周絮苦笑了一下：“能冷能热也是一种幸福。”

温衍表情一僵，没有说话，搀扶着周絮往屋中走去。

烧旺了炉火，温衍转头问炕上的周絮：“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周絮却说道：“这半辈子我都没有学会做饭，一直都是你做给我吃，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太亏了啊？”

温衍端着一杯热水走过去，坐在了周絮的身边，脱下鞋把脚伸进被窝里暖着：“怎么会亏呢，你还给我暖了半辈子的被窝呢，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周絮温柔的笑着，手伸进被窝里抓住温衍的脚，放在胸口暖着：“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给你暖下去。”

“好，好，”温衍点着头，“给我暖到一百岁，行不行？”

周絮不语，眼中闪烁着晶莹。

半夜的时候，周絮又烧了起来，温衍刚把打湿了的面巾放在他的额头降温，就被周絮一把抓住了手腕。

周絮双唇干燥，面色潮红，闭着眼睛呓语着：“老温，我想吃鱼……”

温衍鼻子一酸，咬住了嘴唇。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经常是大雪一下就好几天，反常的天气把本就身子骨弱的周絮一下子打垮了，反反复复的生病，大夫看了无数次，草药熬了无数锅，也都无济于事。

偏偏周絮的病还得忌荤腥，所以一个冬天两个人基本都是清汤寡水过来的。

而这几天，周絮更加的虚弱，不仅高热不退，咳嗽的时候还带出了血块，温衍急得不行，不顾大雪封路，愣是带着他又一次敲开了大夫的门。

谁知这次沈大夫给周絮检查完以后，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告诉温衍周絮该忌口的食物，反而把他叫到外面说了一句，他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温衍脑子嗡的一声，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求着大夫救救周絮，可等来的只是沈大夫的一声叹息。

末了，沈大夫又嘱咐了一句：“温兄啊，你年纪也大了，自己的身体也要照顾好，有时间的话就来我这里检查检查。”

天快亮的时候，周絮的体温降了下来，看着陷入沉睡中的周絮，温衍舒展了一下疲惫的身体，穿好衣服下了床来到院中，拿起一个镐头一根鱼竿出了门。

村外的小河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再加上昨晚的大雪，基本分不清河面和河岸，温衍拿着拐杖探着路，一步一步小心的走到了河中央，清理了积雪，开始用镐头在河面上凿了起来。

冰很厚，一时半会凿不开，温衍一下一下轮着镐头，寒冷的空气被他大口的吸进肺里，刺得整个胸腔生疼。

渐渐的，温衍的身上就出了一层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搓了搓手，温衍把棉袄脱了下来放到一边，继续凿着冰面。

这一凿就将近半个时辰，冰面终于裂开了一条缝，温衍睁大了眼睛，对着那条缝的中间部分狠狠地凿了下去，只听着咔嚓一声，冰面被凿了个脸盆大的窟窿。

温衍急忙扔下了镐头，穿上棉袄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那个窟窿把鱼线顺了进去。

汗退了下去，一阵北风吹来，温衍感觉自己像掉进了面前的河里一样，浑身上下冷的哆嗦，可他还是忍着没有挪动身体，因为一旦动了，可能就会把鱼儿吓跑。

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可能是冬天鱼儿也怕冷，那浮漂始终一动不动，温衍扭了一下已经快僵了的身体，拿起身边的水壶喝了一口早已凉掉的水，又盯着那浮漂不动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温衍终于钓到了一条小鱼，小心的收起了鱼竿，弯着腰一点一点的站了起来，把鱼儿从鱼钩上摘了下来放进鱼篓里后，温衍开始往回走。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脚下一滑，温衍直接摔倒在了冰面上，头部还被重重的磕了一下。

躺在冰上缓了一会，温衍慢慢的爬起身，刚要检查鱼篓里的小鱼是否还在时，就觉得嗓子一甜，不自觉的张开口，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对着足前的鲜血愣了一会儿，温衍擦了擦嘴，弯腰从旁边捡起小鱼，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去。

有早晨上学堂的孩子跑过来，看到温衍后纷纷打着招呼：“温爷爷好。”

温衍微笑着点头，说着孩子们好。

一个男孩凑近了温衍，歪着小脑袋仔细的看了看他，问道：“温爷爷是生病了吗，怎么脸那么白啊？”

“是吗？”温衍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可能是冻的。”

男孩放心的笑了：“那温爷爷赶紧回家，让周爷爷给你换厚棉袄。”

听到周絮的名字，温衍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啊，周絮还在家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回去给他做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