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此时是六月末,初夏的栀子开得正好,洁白的花朵团团簇簇,在青翠叶片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柔和气质。清晨,尚有水珠在花朵间轻悄滑过,初生的太阳使栀子花镀上一层暖光,水珠将光芒折射的更加绚丽。时间还很早,谢娜正在柔软的被窝里安睡,她蜷在一角,长发蓬乱的散在枕边,旁边歪着一个麦兜公仔。她正慵懒的做着不知什么样的美梦,可是家门突然有了轻微的响声,有人进了屋子,她却浑然不知。"娜娜。"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谢娜耳边响起。"嗯?"她被吵醒了,皱皱眉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张杰的笑脸。谢娜吓了一跳似的立刻清醒过来,几乎是弹了起来,坐得笔直,她问他:"你怎么回这边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张杰笑笑,说:"噢,我想给你个惊喜呗!"谢娜呼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咚"的一声倒下去:"你这哪是惊喜,明明是惊吓。"他闻言坐到她旁边,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有啥吓到你的啊,除了我还能有谁来啊?""何炅啊!"大概是早晨没有睡醒,谢娜不假思索就报出这个名字,说完了自己才愣了一下。好在张杰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只是把谢娜额角的的乱发抚平,然后笑道:"炅哥才没兴趣来找你呢,我知道他的!你呀,就只有我一个人要了!"虽然他只是开玩笑的那么一说,但是谢娜脸上还是闪过一丝尴尬的笑容,但那种情绪转瞬便被她掩藏起来了。她拿食指关节处摁了摁太阳穴,闭上眼说:"行行行,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做早饭给我吃吧,也省得又让助理给我买了。"张杰点头,轻吻一下她的额头,说:"好,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待他脚步声渐远,谢娜才重重缓了口气,蹙着眉,又闭上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最近自己和张杰的相处模式越来越像之前还只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方式。谢娜自嘲的想,你们明明是夫妻,他的身份是你丈夫,你为什么要怕见他,当时可是这个男人和你许诺的一生一世啊。最近几个月来,他们没见过多少次,每天煲电话粥的时间倒挺长,在微信上发消息也挺多的。可是谢娜一见到他,就是感觉浑身紧张,她总不安的想起那晚何炅的吻,想起那晚的缱绻温存与孤独无依。而这几个月每次见何炅,她都努力想将脑海中那时尚存的温柔与他撇清,但是却发现越来越抹不去。何炅温柔如水的目光,深潭般的瞳孔,嘴角那抹不舍的笑容,修长手指抚着她面颊时的温度...一切都是那么难以割舍,难以忘记。谢娜记得那天何炅对她说,他有多么爱她,那是她十年前最期盼从他口中吐露的言语。她喜欢何炅说爱她时的那副样子,他深情的目光仿佛在告诉谢娜,十年前她那段爱并没有悄无生息的死去。他现在在给她回应,迟到了十年之久的回应。以前谢娜一直觉得自己的命还算好,上天赐给她一个曾光芒夺目的刘烨,刘烨与她虽然是有缘无份,却把她带给了何炅。她爱上何炅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她的心,却无法给她回答,所以把张杰带给了她。她能说和他在一起和嫁给他的日子里,一点幸福都没有感受到吗?不可能的。只是,在谢娜身边最久的人一直都只是那个叫何炅的男人。兜兜转转不知几度春秋,树木不知年轮生长了几圈,樱桃不知容颜绯红了几次,她发现自己还是那样爱他。而何炅,十年前的栀子花开与十年后的栀子花开,也都只不过是一份献给谢娜的告白礼物。栀子的花语是,一生的守候。早上十点多钟的时候,何炅从外地赶回了长沙,他要回来进行快本彩排和录制。穿了一件醒目但柔和的淡绿色衬衫,一条平常的黑色长裤,何炅匆匆往他们的八号化妆间走去。"嗨!我回来...小杰啊,今天怎么过来了?"何炅打招呼的话说到一半卡住了,因为他看到了和谢娜坐在一起谈笑的那个人。张杰站起身来,笑着对何炅说:"好久没见了,炅哥!最近太忙了,这几天回来陪陪娜娜。"然后他友好的对何炅伸开了双臂。何炅笑容满面的抱一下他,心里却是涌动着异常的烦躁,只是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有些僵硬的扯扯嘴角,把东西放好,然后对张杰说:"我都巴不得你赶紧回来呢,我们这段时间都快被这小疯子弄疯了!是吧嘉嘉?!"在化妆椅上晃悠的维嘉愣了下,忙为何炅接道:"就是哎,娜姐最近又常常忘了吃药啊!还是得你多提醒着!"张杰笑了笑,就和维嘉聊天去了,而谢娜则靠在一边,什么也不讲,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何炅把包放下,走到自己的化妆台前,看看自己淡淡的黑眼圈,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坐了下来。看何炅仰着头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张杰突然来了一句:"怎么了炅哥,你没睡好啊?"何炅也不打算睁眼,还保持那个姿势半倚在椅背上,就只轻轻说了句:"昨晚没睡。"海涛倒是接上话茬了,他转着那对小眯眼,挑眉一笑:"何老师肯定是有正事嘛!"谢娜愣了一下,一巴掌拍到海涛腿上,说道:"不是说好只有我,炅炅和嘉嘉啊这样老一辈的才可以讲荤段子吗!你少在这玩内涵了小伙子,看人家昕昕多乖!"海涛不服气,半开玩笑开始调侃起谢娜来,惹得化妆间里又是一片吵闹。何炅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似乎睡着了,但其实他是在听他们的对话的。何炅是真的觉得累,他还是不想面对他自己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时的样子。仿佛这时的他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别人在一起就觉得不自在。原来那种年少时的初恋心情,是永远刻在心里的,只是不知道何时会因某些触动而再次涌现。大家闹了也没多久,就被导演催着要对台本了,何炅睁开眼,带着几许淡漠的口吻对导演说:"小宋,今天我不对了,你给他们看一下吧。我去找个空闲地方休息一下,然后看两眼就行了。"小宋也不敢挽留他,她知道今天何炅似乎是不怎么舒服,就答应了一声。谢娜听见时心揪了一下,她最近常常担心何炅的状况,她总觉得何炅不舒服的时候都在瞒着大家。就好比上次何炅胃溃疡的事,当时如果不是Raymond联系她,那事后何炅多半是不会告诉她的。何炅拿着台本就推门出去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维嘉看他离开时的背影,觉得很无奈,他知道何炅怎么了。出了化妆间,何炅漫无目的的踱着步子,本想去别的化妆间或是演播室看看,但又不知去了碰见朋友该说什么。于是何炅就背着手,手上握着台本,有点好笑的仿佛像领导视察一样走着。"哎!"突然,何炅的肩被拍了一下,他听出来是汪涵。果然,何炅看到了汪涵笑眯眯的脸,他微笑着问道:"你咋在这儿呢?"汪涵笑道:"不在这该在哪儿,我来上班啊!倒是你啊,在干嘛呢,拿着台本视察各位同志的工作?"何炅无奈的笑了:"我倒是真想只干干这种工作,可是没人让我管呀。"汪涵撇一下嘴,说:"你管你们家谢娜不就好了!"何炅心里暗涌着复杂的情绪,但表面上只是瞪汪涵一眼,然后笑道:"那种女人,我可管不住!"汪涵陪他一起笑,走了几步,他突然说道:"噢,对了老何,今天还真有事呢!你有空没,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把娜娜也叫上。"何炅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问道:"怎么又吃饭啊?!呃...我最近老出去吃,都快吃烦了。今天我有空是有空,不过叫娜娜干嘛?"汪涵把包里的一卷文件翻出来,何炅接过去,汪涵说道:"<<偶像来了>>下个月要开始录了,到时候会很辛苦的。这是详细的资料,我们先探讨一下,过几天节目组会在一起开会,具体时间没定呢,到时候等通知。"何炅用台本把文件夹住,然后卷起来握在手上,他道:"好,那要不晚上去吃饭吧!下班了我会叫着娜娜的,去哪儿吃就你自己定吧。""嗯,那晚上再见啊!走了,拜拜。"汪涵点点头,拍拍何炅的肩,然后往自己的化妆间去了。看汪涵走了,何炅更加心烦意乱,他们今晚去吃饭的话,那张杰怎么办,万一谢娜要带他一起去吃饭的话,那自己还会愿意去吗?何炅不禁皱起了眉,心头的不甘又加深了一分,可是他有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这些年来,他承担的苦楚太多了,只是他都保持着温和恬淡的面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并不在乎。而她结婚那年,他用欢笑与泪水代替了心灵深处无尽的悔恨疼痛。他想起一首歌的歌词,写的心酸无奈似乎很符合自己的心情。"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没一点感动,谁想到这样凝望你,竟看不到认同。明知我心里苦衷,仍放任我造好梦。难得你这个朋友,极陶醉,但痛。你笑我,为何没答一句。像不开心,心里在想谁。我说你,为何没法猜对。未得到的 从未怕失去。如此相亲,竟不算一对。"估摸一下出来了多长时间,大概那边台本也对好了,闹也闹够了,何炅便往回走去。如他所想,大家都各自在一边玩手机了,只有谢娜一个人在翻书,不知为何,张杰不在化妆间里。看到何炅回来,谢娜招呼了一声:"老人家散步回来啦!""娜娜,"何炅问道,"在干嘛呢,你也会看书呀?"谢娜把书一合,撅着嘴对何炅说道:"怎么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文化啊!"何炅坐到她旁边把书拿来看了一眼,居然是张爱玲的书,是她的长篇小说半生缘。何炅扬起嘴角:"你这小丫头有智商看这个?娜娜我跟你说,你不适合这个,你应该去看看什么格林童话那类的。"谢娜大怒:"人家可是要做淑女的人好不好?!格林童话是海涛那样的少女看的!再说了,这可是小冉推荐给我的。"海涛在一旁震惊:"怎么的呢我就莫名其妙躺枪了...?!""小冉啊?"何炅顿了一下,"她最近和你联系了吗,最近她还好吧?"谢娜甩给何炅一个巨大的白眼:"废话,能没有联系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和她一起录节目?!"何炅"噢"了一声,沉思片刻,说道:"之前我和她通过电话,她都跟我说她马上要和徐佳宁结婚了,唉。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当年...当年她参加你的婚礼,我都还有印象呢。"说着何炅就望向谢娜,她目光与他纠缠时,明显从他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酸楚的情绪。谢娜不想再这么看下去,她偏过头拉拉维嘉,挂上满面笑容:"嘉嘉,你看我节目了没呀?"何炅感到自己又泛起了那样的感情,让她害怕了,所以他也不说话了,转身坐到沙发上,和海涛,吴昕聊天去了。恰好这时候张杰推门进来了,谢娜笑容满面的迎上去:"谁给你打电话呀?""没事,工作上的事情。"张杰也笑着搂住她的腰,看到何炅时还说了句,"炅哥,回来了?""嗯,刚才犯困,出去转了一圈儿,好多了现在。"何炅抬眼看他,目光扫过去看见了张杰搂在谢娜腰上的手,觉得有些刺目。谢娜和张杰说起了话,两个人窃窃私语的样子让何炅觉得不太舒服,他其实也不想这样。不管怎么说,大家都知道张杰是他的朋友,是他好朋友的丈夫,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嫉妒他。但这是人性中的一部分,何炅太爱谢娜了,所以他看到就觉得难受,也不是说他嫉妒那个男人,只能说他是嫉妒张杰能拥有她。何炅不想再看他们甜蜜的样子,想起汪涵的话,他便问道:"娜娜,你今晚有没有时间出去吃饭?"谢娜看着何炅,想了想,问他:"吃什么?"何炅道:"还没定呢,我就是提前来问问你有没有时间,是汪涵让我问的。""涵哥有什么事啊?"谢娜抓着张杰的手,"那带杰哥一起好不好?"完全符合何炅对谢娜的猜测,何炅无奈的想,自己真是太了解她了,她果然会问这句话。"呃..."何炅摊开手里的资料,"可是老汪说是今天要讨论一下节目的事情...要不,就我和他去吃吧,你回家陪小杰好了。"谢娜犹豫了一下,拉着张杰的手说道:"那你一会儿先自己回家好吗,你知道的,这个节目我很重视...我晚上给你带点好吃的回来好不好?"何炅看着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居然肯撇下张杰出去吃饭。"哎哟娜姐!"吴昕带着一脸坏笑,歪头看他们两个,"你看看杰哥脸臭的!你忍心吗留他一个人啊?""怎么不忍心?!"谢娜傲娇的凑到吴昕面前,"哼~我说去就会去!炅炅,今天你开车带我!""噢...噢,好。"何炅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那边的维嘉投来担忧的目光,他很担心何炅这种越来越明显的表现,他怕再有人察觉。傍晚下班后,天空中浮着层层积云,被晚霞染成橘黄金红各种色调,已经暗下去的部分则呈现深沉的墨蓝。八号化妆间的门被何炅关上了,谢娜在门口拎着包等他,一身宽松休闲的衬衫,看起来还是那么瘦,两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决定一起去找汪涵。何炅边帮谢娜拎过包边问她:"今天怎么不回家陪他,反而跑来跟我们两个老爷们儿去吃饭啊?"谢娜在地砖上踢踏着脚,调皮的蹦几步走几步,听见何炅的话,她也不回答。"干嘛,舍不得我呀?!"何炅笑嘻嘻的用肩膀撞一下谢娜的肩,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谢娜把胳膊搭在何炅肩上,也傻笑起来:"靠!炅炅你是不是自恋过度啊?!这是病,你得好好治疗,我明天就把我的神经病药给你分点儿!"何炅高冷的哼了一声:"我是初期,吃了您那治晚期病人的药是会死的。""呸,你才晚期!"谢娜伸手和何炅互相掐起来,走廊上回荡着两人的笑声。还隔了几步才到汪涵那里,汪涵就一脸黑线的从化妆间探出头来:"大老远的就听见两个疯子在笑,真是服了你俩了!"何炅大叫着:"她才是疯子,我不是!老汪你什么时候好啊?你快点儿的!"汪涵嘴角抽了两下,无语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受不了你们了,我马上就来。"没几分钟,三个人就坐上了汪涵的车,何炅和谢娜两个坐在后面继续掐,汪涵在前面满脸黑线开车。"哎哎哎!"汪涵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然后插话道,"我说你们两个这样的欢喜冤家,怎么看怎么该是一家人啊,咋就没走到一起呢?"何炅冷笑一声:"哼,这个女人当年是个花痴,看谁都想要,我躲还来不及呢!"谢娜大怒:"明明你花痴,垂涎本女神的美貌!那时候简直是怕死宝宝了,恨不得天天带防狼喷雾喷你!"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让可怜的汪涵只能继续黑线,他觉得自己好像带了俩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孩。来到一家汪涵的熟人开的餐厅,三人找了个包间,然后落座。点菜的时候汪涵问要不要喝酒,谢娜答的比何炅还急:"喝喝喝,当然喝啊,我跟你喝,今天炅炅来开车!"汪涵用诡异的眼神看谢娜一眼:"哇,谢辣,说你神经病你还真神经病啊,要喝也是我跟老何喝啊!"何炅笑着看谢娜一眼:"你认识的娜娜要是不馋酒喝,她就不是'辣辣'了!"其实何炅知道谢娜是在为他挡酒,以他的性格,如果汪涵劝他酒喝,他是不会拒绝的。谢娜深知这一点,她是因为被上次何炅生病的事吓怕了,所以她用这种方式来帮他,她不想他再那么不舒服。何炅望着她,目光里多了些温柔的成份,她用这样单纯笨拙的方式关心他,让他知道了她还那么在意他。整个饭局,三个人边吃饭边聊起节目的事,还是一码归一码,工作的时候他们比谁都认真。吃完饭三个人准备上车回家,谢娜喝得也不算多,就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何炅给她关上门,她看看何炅,傻傻的笑起来。何炅隔着窗看她一眼,又打开副驾的车门侧过去给谢娜扣上安全带,抬头时看见她的眼睛,心里一动。那朦胧的笑眼,弯弯的还那么好看,带着醉意和那些不知名的情感,给他一丝轻微的触动。有时候何炅真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到耄耋之年。那个时候归天的日子也不太远了,他能垂着头,看着自己皮肤上的褶皱和老年斑,用大把的时间回想青春的又痛又快乐的岁月。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有了结局,她在或是不在身边,他都可以轻松的去面对。那个时候,可以晒晒太阳,感觉阳光的温暖和柔软,一切都可以放下,也可以选择去忘记。可是又会怕,不想那么苍老,因为人终归怕老也怕死,人总是这样,生命里充满尖锐的矛盾。而最怕的事便是得不到爱,得不到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