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细密的雨丝从屋檐上滑过,淋出清浅蜿蜒的痕迹。四月的晚风吹卷房间的窗纱,雨被打进房间,地板潮湿了一片。何炅叹了一口气,从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去关窗户。沿途踢倒了几个空的啤酒罐,罐子骨碌碌滚到沙发下面去了。窗子被关上了,他被打了一身的雨,不过还好,这可以让他清醒些。他觉得自己很累,需要清醒一点。他的步伐甚至不够稳,但他还是趴到地板上把沙发下的啤酒罐扒拉出来。他知道不能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不然这导演还怎么当下去?三个啤酒罐全扔到垃圾袋里,把袋子扎好,然后他一头倒在床上。不愿意去想几个小时前的场景,想起来就一阵难过。他大口地喘着气,努力不让眼泪从酸涩的眼眶里掉落。但没有用,浅色的被单还是被晕染得深了一层。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还是会哭得像个孩子。有时他压抑得厉害,根本不像平时大家见到的舞台上的那个他。那个何炅沉稳风趣,温柔有礼,几乎算是完美无缺。现在他想起她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禁哭得更加难过。本来他是和她说好的,不会真的拍吻戏,只是个片尾彩蛋而已。她还笑得很高兴,说:“炅炅,这样我算当了一回女主角了吧!”他温柔宠溺地笑道:“你一直是女主角。”是的,谢娜于何炅而言,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女主角。但是真的拍的时候,他却克制不住自己了,吻下去,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当时她狂笑着把他推到座位上,趴在他身上笑得直不起腰。他也笑得很疯,但抬眸看到她眼神的时候,他愣住了。她深邃的瞳孔,像是铺满了细碎的星辰,星光洒到他的眼中,幻化成十多年前她最美好纯粹的样子。她姣好的容颜与十年前一样,只是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那时的她什么也不懂,只懂得用一腔热情去做自己的事业。所以他怜惜她的年纪,怜惜她的一片真诚,于是他习惯了永远迁就和包容她。后来,何炅呵护着谢娜,保护着她,让她长大。而现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了,真正的女人。她有了自己的家庭,事业,自己的爱情,如果再添一个孩子,也许她此生的大半就算圆满了。这一切,有一大半是他为她亲手奉上的。如今他自己却是什么也没有,除了事业,他觉得自己在其余方面都很失败。除了别人所谓的他的成功人生和他一手保护长大成材的她,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一阵无法压抑住的悲伤淹没了他,心酸难以自持,那一刻他只想占有她。占有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人。没有迟疑,带着悲伤的吻印下来,她惊讶的瞪大眼睛,感受他颤抖的灵魂。十几年来,他从未有过这样出格的举动。谢娜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但只几秒钟,她突然反应过来,她该让他停止。理智占了上风,她瞬间推开他,起身,望着他时满眼都是疑惑和惊恐。还有一丝深埋眼底的疼痛,她不敢让人看见。周围的工作人员却都很平静地在工作,气氛中的一丝细微变化并没有人发现。他压着心里的紧张和错综复杂的情绪,咳嗽一声,说道:“Cut吧,这段差不多了,到时我来剪。”然后挥挥手表示可以散了。大家就开始各忙各的,收机器的收机器,撤道具的撤道具,都忙起来了。其实事前,他就告诉过那些工作人员,这是一段吻戏。何炅扶着额头无奈的笑了,现在想想,可能当初自己就有私心吧。拍得这么自然,也是因为他告诫了大家不要笑场让她紧张。所以谁也没当真,笑闹了一阵就各自散了。只有谢娜一人,显得心事重重。“走吧,我们不跟他们一群年轻人去闹了吧?回酒店吧。”他去牵她的手。谢娜看着他,少有的沉默,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开了。何炅心里瞬间很不是滋味,他只好伴着她,走在她后面。拉开车门,她坐上副驾,他才去开主驾的车门自己上车。这个时候开始飘雨了,他没话找话:“下雨了。”她淡淡地答:“嗯。”他一时忍不住:“那个…那场戏我特意叫他们不要告诉你,你…没事吧?”她摇头:“没,没事…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他装的很冷静:“就是许诺和言蹊的戏份啊。”她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说你…这么突然你也不跟我讲…你为什么就…唉。”她说不出口,车里的气氛尴尬了起来。结巴了半天,她望向窗外:“算了,你好好开车吧。”夜色浓稠,像是化不开的墨,包裹住她阴郁的脸色,她是真的难过了。何炅没有任何办法,只好专心开车。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做好一切呵护她的事也是他的职责。雨水卷起地上的落叶,四月的天仍旧不是很暖。车里放着低沉萦回的粤语歌,是陈奕迅的人来人往，她不太听得懂粤语,但是这首歌她是听过的。歌词唱的好像很心酸,她看到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和何炅在一起的一幕幕。他帮助她,在她升职的时候在她失恋的时候,他永远陪在醉醺醺的自己身边。也许有时是不言不语的,但是他却一直守护着她。这首歌让她此时的心绪更加起伏不定,几乎难以呼吸。何炅都说过了,他觉得男女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伴着Eason沉缓如水如泣如诉的嗓音,陈年的古旧的往事被一一开启。那曾经住在心底的,心脏最深处的无处诉说的往事,就这样被再次翻开。当初只是小女孩和大哥哥的他们,情愫的产生几乎是自然而然的。谢娜是个性情中人,她的感性他非常清楚,所以她能对他产生什么想法他怎会不懂？那几年她生活非常辛苦,人生落到低谷,是他一直在帮助她。情愫像是碧绿藤蔓一点点爬满她的心房,可是她不敢开口言明。愈是外表快乐天真的人内心愈是复杂敏感,她就是这样,心里的话多的快要溢出来。不敢说,所以感情只能隐瞒,她把它埋在心底,像是一座荒凉的坟。她觉得这是永无结果的,只不过是一个属于小女孩的幻想罢了。所以坟墓上的墓碑,大概写满心酸的暗恋情绪。可是明明没有机会的事,在多年后突然被翻腾起来,连根拔起不留余地。她很害怕,因为自己已经结婚,结婚时候的誓言还历历在目。结婚的时候,她早已把他当作亲人,那段情感,她也早已把它用灰尘掩藏起来了。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力量,但爱并不是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的。人是理性的动物,所以她只能告诫自己,不要想了。何炅静静的听着歌,心里同样翻江倒海。后悔,无奈,不安,心酸...五味杂陈。这对他来说注定是个无法入眠的夜晚,于她而言也是如此。何炅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很疲惫,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这么多年了他自己对她的照顾疼爱,她应该明白的,她不可能没有动摇过的。不过也就是因为拍栀子花开,他才正式和女友分手了。他觉得这种相濡以沫的日子早已过够了,他们不应再彼此纠缠,毕竟本就没有爱情可言。当初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姐弟般的情怀,互相扶持的感激吗？现如今,他被自己的戏所感染,这才想起自己的青春原来是这样不堪。他温柔恭谦地活着,年轻的时候也追逐过梦想,可惜忘记了追逐爱情。在事业和爱情中,他选择了事业,爱情只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味品,让生活多彩一些罢了。他还记得当年带着女友和娜娜一起去泰国,那时候,也就只有谢娜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吧？一个有女友的男人,带着女友和另一个女性朋友去旅行,哪个正牌女友受得了？就算她是无比大度,他的心又能安吗？这完全不合乎常理。就算解释为何炅和谢娜把彼此当作亲人,可他们真的是亲人吗？不是的。思绪万千也比不上对她的担忧,何炅蹙着眉,他想,感情已如同潮水淹没了他的理智。砰砰两声敲门声打断他的想法,他起身去开门,居然是谢娜。你...怎么了？她侧目望向房间内,避开他的目光,但是他身上的酒味却让她无处遁逃。他喝酒了？她心里一紧。没怎么...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快睡去吗,明天我送你回去。他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她张了张嘴,低声问他:你怎么喝酒了？他自嘲地笑笑:没怎么,快拍完了我高兴。她哦了一声,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房间:你快点休息吧,我给你拿条毛巾,别让别人看到你这样。于是他听话的在柔软的床上坐下,看她忙碌地去打水拧毛巾。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对自己好,只对自己一个人好,那该多好。他有些自私的想。但现在简直没办法面对她了,他扭过头去。谢娜把毛巾递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说:“我很想心平气和地跟你谈一谈。”他迟疑了一下,说:“太晚了…”她听他这样抗拒,眼底瞬间闪烁出失望的颜色。但她继续说:“我自以为我已经长大了,你就更是,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年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对不对?”何炅仍然低垂着眉眼,他们之间很少有她教育他的情形出现。所以这样的状态他并不适应,他甚至觉得很滑稽,自己何时变得这么不理智了?也许是做导演做的吧,看着他们一群正值青春年华的男孩女孩,不由得把自己带入了戏里。想想当初,自己刚刚大学毕业,瘦瘦小小没人在意,留校任教倒也清闲。模样清俊的辅导员何老师,冬天总是穿着蓝灰色系的羊绒大衣,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抱着教案穿梭在北外的校园。北京寒冷的天也遮不住属于年轻的他的书卷气,那个年代的女孩子最喜欢这样的男生。他拥有大好青春的时候,却对身边的女学生女老师一点意思也没有,永远保持着距离。再后来,他的大把岁月都献给了事业,女友找来了,却没什么谈恋爱的心情和时间。再往后…谢娜来到他的身边。现在,她就在他旁边,用一种教育做错事的孩子的口气询问他话。“娜娜,我知道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快回去休息吧。”他眼里满是恳求的神色。她一言不发,攥紧自己的手指,有些不甘,抿着唇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着他的态度,她自知不该再说。于是一如从前那样,她很听他话地走了。门关上的那一刹,他的眼中一片荒芜,仅存的希望寂灭成灰。痛意蔓延全身,让他难过地快要疯掉,这爱情的痛楚来得太晚了。她结婚的那年,他都没有如此痛苦,因为女友还在身边,他只得自欺欺人地将痛苦掩饰了过去。迟到了十年的话,他突然就用一个吻来表达,换谁都接受不了吧?他突然地想起大话西游里那段经典的对白:“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他记得她曾把这部电影里的几段话放进她的歌里,他当时还问过她。“小丫头,你看得懂这部片子吗?”“怎么看不懂,炅炅你不要小瞧我好不好?!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星爷的电影!”大话西游成了经典,没有看懂的人,看完了大概只一笑了之,看懂的大概都各有各的心事。“他好像一条狗”,何炅苦笑,他觉得这就是在形容此时的自己。他心里的娜娜,就像紫霞仙子一样,看似单纯,洁白无暇,但心里追寻的目标她比谁都明确。她需要一份真挚的爱情。何炅有时候喜欢看同行的一些采访,类似鲁豫、杨澜他们的节目。有一次他看了柴静的看见采访周星驰,他突然觉得他和星爷这个男人有些像。他当初来快本的时候,何炅就隐隐感觉到他的寂寞孤独。他几乎要单身一辈子了,他说时间不多了。他懒得染发,无力抗争衰老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明明说自己老了,却还在拍电影,在用一生完成大话西游这一悲剧。用一辈子写一封情书给那个无法挽回的人,给那段摆在面前却没有珍惜的情感。任凭世人如何揣测,他也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