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头顶纵横交错的房梁。我躺在干燥的木地板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红色羽织，身侧放置着一套干净的巫女服。浑身的冷意已经被驱散，温热的篝火发出昏黄的光亮，巴卫就坐在火堆的另一头，他背对着我，似乎已经睡着了。火堆周围插着几根削尖的树枝，上面穿刺着几尾银鱼，此刻已经散发出诱人的焦香。我轻手轻脚的掀开羽织，褪下身上被树枝和石头刮得破破烂烂的晚礼服，将宽大舒适的白衣和绯袴穿好。
“醒了吗。”巴卫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出声询问。
“嗯，已经没事了。”
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好好的处理过，扭伤的脚踝也敷上了草药。巴卫现在还是自由自在的大妖，可照顾人的手法却出奇的娴熟。我不禁开始遗憾，也不知在我所遗失的那段记忆里，我与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未见而有些生疏，巴卫始终背对着我坐在那里。
“鱼已经烤好了哦，不过来一起吃吗？”我跪坐在火堆边出声喊他，“巴卫？”
一直背对着我出奇安静的狐妖终于动了，头顶雪白柔软的狐耳轻轻的抖动了两下，他侧过脸，灰蓝色的眼睛映着跃动的火光，我从那双宛如薄雾笼罩湖水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意味：“你，还记得吗？”
啊，原来是这样吗。我勾起唇角，心中清明。
他在思念吧。
“不，我并不记得曾经的事情。”我漫不经心的拿起旁边的铁棍，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面前的柴火，“只是脑海中出现一些片段，不过......我确实认得你，认得杀生丸，还有犬大将，甚至是那位一面之缘的十六夜公主。可能是什么东西拿走了我的记忆吧。因为严格来说，我并没有转世，我还是我。”
“所以，你为什么会找到我？”
木柴燃烧的劈啪声覆盖了木屋里弥漫的沉默，似乎过了很久，我忍不住抬头去看巴卫的反应，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在我说话的期间，他似乎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接着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巴卫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了我锁骨处出现印记的地方：“那个，是契约印记，我就是靠那个找到你的。”
果然如此，我下意识伸手抚上五芒星出现的位置。灼热感和光芒都已经退去，但印记却留在皮肤上没有消失。
“我是靠那个活下来的。”
这似乎是个关于狐妖爱上救命恩人的浪漫故事呢。我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那个时候你的灵力强大的不可思议。”巴卫接着说道，他目光沉沉的望向燃烧的火堆，好像能从温暖的火光里窥见曾经的那个身影，“那是共享生命的印记、印刻在灵魂上的契约，所以我能找到你。”
所以......我在大雪中捡到的银狐就是巴卫，而那个时候他应该受了重伤，所以我才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帮他续命。他能够立刻认出我，大概也是这个印记的缘故。至于他为什么会来找我……我想起名单里满格的灰色好感条——应该就是这个了。
哐啷——我毫无征兆的扔下了手中的铁棍，陡然朝巴卫逼近。
“灵魂的契约吗。”巴卫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靠近，有些慌张的向后仰倒，我撑在他的身体上方，在鼻息相闻的距离紧盯着他颤动的灰蓝色眼眸，身后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和巴卫的银丝交缠在一起，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划过眼眶，流露出威胁的意味，“那么，你应该知道吧？我真正的身体状况。”
我在试探他，虽然这样的举动有些冒险，但我怀着九成的把握，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我们之前大概是极其亲密的关系，因为巴卫对于我突然的冒犯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警戒和不悦，反而有些紧张的抬起手臂护在我身侧，像是害怕我受伤。
我可以绝对信任他。
似乎是过近的距离让他感到有些紧张，巴卫扭头移开了视线，耳尖染上淡淡的微红：“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是吗？那就好。”得到满意的答复，我轻轻笑了笑，终于收回探出的身体回到原位。
我拿起已经烤的香气四溢的河鱼，将其中一条递给巴卫：“先吃点东西吧，之后我们回刚才的村子看看。”
巴卫刚刚咬下一口烤鱼，就炸起了雪白的毛发：“哈？为什么要到人类的村子里去？”
“因为还有事情需要确认。”我眨眨眼，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应该跟那个什么四魂之玉有点关系。”
第二天我带着巴卫回到村子的时候，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全村的青壮年都拿着锄头、镰刀和铁铲，站在村口严阵以待。其实巴卫可以变化成完全的人类模样，但无论是我还是他，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事件中心的主角。正当我疑惑之时，一声类似鸟鸣的凄厉怪叫划破长空，我立刻拨开人群，朝着河边飞快的冲去。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巨大的鸟妖被满溢着灵力的箭矢一击洞穿，同时一起被射中的，还有妖怪体内的四魂之玉。原本完整的玉石立刻布满细密的裂纹，下一刻便碎成了万千星芒，朝着四面八方散落而去。
我伸手接住几片落下的碎片，一段极短的记忆片段瞬间便钻进我的脑海，我似乎是站在西国的宫殿里，犬大将正弯着腰，神情温柔的伸手逗弄着同样身为妖怪的女人怀中，有着银发金眸面生妖纹的婴儿。画面一转，逼仄的室内弥漫着浓郁的病气，女人脸上盖着白布，身着火鼠袍的银发男孩跪坐在塌边静静的哭泣，房间的门上，引出窃窃私语的家臣的影子。
“那是怪物。”
“不能让他留在城内。”
“杀了他！妖怪的孩子是不祥的东西！”
夜很黑，火把却把黑暗的街道照的亮如白昼，到处都是拿着兵器的武士，他们脸孔狰狞，刺耳的叫嚣混乱嘈杂。
“快跑！犬夜叉，从这里逃出去！”
那声音似乎是从我的嗓子里发出，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我的视线很低，好像是跪在地上。
画面骤然拉远，黑发的巫女被数支长矛刺穿身体，她回过头，巨大的灵力从满身是血的身体上迸发出来，狂风形成风墙，挡住了武士们的追击，将他们掀飞出去，冰蓝色的清澈眼眸眷恋而温柔的看着男孩的脸。
还是孩童的犬夜叉声嘶力竭的哭喊好似能撕裂我的心脏。
“住手———！”
在弥留之际，我看到从胸前垂落的项链上，挂着一颗光滑圆润的粉紫色玉珠，我并没有意识到它正无声的注视着马上就要回归虚无的自己的灵魂，下意识的发出遗憾的喟叹。
“啊，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吗？要是......能再陪他久一点就好了。”
于是四魂之玉挣脱了项链的束缚，高高飘向空中，散发出足以使人目盲的耀眼光辉，随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和桔梗那时一样，四魂之玉擅自把我们心中的遗憾当做了向它许下的愿望，将我的记忆作为代价，填补进力量的空洞里。于是几十年后，我从更遥远的未来回到这里，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犬夜叉更久的时间。
冰凉的泪珠从眼眶坠落，我死死攥住手中冰凉的细小碎片，直至不规则的锋利边缘扎进血肉。
“雪鹭！松手。”
我感到手腕被谁握住，皮肤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抬眼望去，巴卫站在我身侧，正用力握住我攥着四魂之玉碎片的右手，他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月光一般的灰蓝色眼睛里隐隐跃动着一丝怒意。我这才反应过来，呆呆的松开了手掌，鲜红的血液从割破的伤口中流出，染红了手中的碎片。
“啧。”巴卫不满的瞪了我一眼，伸手想要把那块碎片拿走。
“别。”我又虚握了一下，挡开了巴卫动作，随后用另一只手将碎片拿走，“这东西会扰乱神志。”
真相和我所猜测的分毫不差，我的记忆就在四魂之玉中，但就在刚才，我彻底失去了把它完整取回的机会。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把记忆全都拿回来，那这个“副本”还有什么出现的意义呢？如果想要拿回记忆，除了跟着犬夜叉行动似乎没有别的可选项。其实按理来说我并不是非得要这段记忆不可，但这个融合的世界埋藏着太多的隐患，我不能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情报。
我下意识的皱了下眉，这种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实在令我如鲠在喉。
“哎？等等......”
就在我思绪渐远的时候，手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酥麻的触感，我不由得一颤。巴卫不知何时将我的手握住送到了唇边，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着渗血的伤口，细小的划痕在妖力的催动下很快结痂。我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巴卫抬头扬起戏谑的笑容：“这下没问题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伤口，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下：“一个小口子而已，用不着这样。”
“哦？”巴卫冷冷的挑了下眉，锋利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扎在我身上，“怎么？你还想受什么重伤吗？”
“呃……不是……”我略有些心虚的用指尖蹭了蹭鼻尖，正准备狡辩两句，却听见犬夜叉洪亮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喂——！那边的家伙！把四魂碎片还回来！”
一抹风风火火的红色由远及近，我也不躲闪，等犬夜叉背着戈薇冲到近前的时候，我直接把手一伸，将指尖捏着的四魂之玉碎片放到了戈薇的手掌心里：“给，拿好。”
“欸？欸！”
伏在半妖背上的女孩明显愣了愣，然后震惊的看向我，语带试探：“你不要么？”
“嗯... ...”我歪着头故作深沉的思考片刻，正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却猛地被犬夜叉抓住了双肩。
仿佛燃着火光的金色眸子死死的瞪着我，放在肩膀两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声音沙哑的嘶吼出声：“雪鹭！你，是雪鹭对吧！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你都到哪去了！”
啊，果然还记得吗？
"喂，你想死吗？"巴卫面色阴沉的迈出一步，他看着犬夜叉因激动而禁锢着我肩膀的手，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对方掀飞出去。
我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巴卫，微微一笑：“犬夜叉吗？很遗憾，你认识的那个雪鹭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活动的尸体，你应该能感觉得到吧？”
“不过，对于四魂之玉来说，我应该还有某种用处吧。”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戈薇手中，那块散发出微光的碎片，“毕竟，它把前世的记忆还给我了，虽然只有一部分。”
“会动的... ...尸体？把记忆还给你？”犬夜叉松开了我，难以置信的向后退了半步，“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那我的事情也是四魂之玉告诉你的吗？”
“是。现在的我，是和那边的小姐一个时代的人。你们应该要把四魂之玉的碎片找齐吧？我可以帮忙哦，我对当时的事情可是很感兴趣的。”我回头看向巴卫，冲他眨了眨眼，“可以吧？”
巴卫不满的啧了一声：“随你高兴。”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双手一拍，直接把这件事定了下来，“那边的小姐，我叫天宫川雪鹭，你的名字是？”
被晾在一边许久的戈薇这才找到了加入话题的空隙，自我介绍到：“我是日暮戈薇，你叫我戈薇就行了，天宫川桑。”
我摆了摆手，看着终于闻声赶到的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也称呼名字就可以了，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一下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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