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番外：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乡下人过新年毕竟比城里热闹得多，这是每年程悠悠回乡过年最直观的感受。按这里的风俗，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祭灶神，要“扫房”。程悠悠和父母赶在年前回到了子月村，腊月廿三便同村里人一样，洒扫庭院，擦洗餐具，准备各种卤菜和腌菜。

　　除夕当天，屋里贴好了各色的年画，门外贴上了大红的对联。跨过门槛出了门，村里每家每户同样张灯结彩，门前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到处都是酒肉的香味，到处都是鞭炮的炸响。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也不过如此。

　　晚上吃年夜饭，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团团围坐，烧完香，放完鞭炮，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顿饭开席了。各种农家特色菜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连平常只吃一碗的程悠悠都用大碗添了两道米饭。吃到尽兴，全家老少一同举杯：“新年快乐！”

　　待到一桌人酒足饭饱，夜色已悄然降临，一轮明月高悬在深蓝的天幕中，洒下满院清辉，青石板上洒满银色的月光。收好碗筷，大人们去打麻将，程悠悠和几个亲戚家的小孩回屋看春晚。

　　闵青枫面对着满桌的珍馐美馔发愣。电动旋转式大圆桌上摆满各式山珍海味：龙虾肉蟹，鲍鱼瑶柱，海参猪肘，烧鹅烤鸭，小枣年糕……

　　本来还没有吃饱，但这会儿已没了胃口。他草草吃了几口，推说自己想出去消食，和桌上的长辈们客气地说了声“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逃一般地出了包间，来到大厅，往长沙发上一瘫，仿佛终于摆脱敌军的士兵，一直紧绷的神经得以慢慢放松。仰头盯着花纹繁琐的天花板半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今年春晚少了很多熟悉面孔，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歌舞唱跳，看着让人有些扫兴。

　　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扫过了半圈，身旁两个八九岁的小家伙倒是仍兴致勃勃，程悠悠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台上两个穿大红长衫的胖子你一言我一语逗得台下观众哈哈笑，她却觉得没趣。准备到院子里散散步，沙发上的诺基亚正好响铃，她拿起来，看清来电显示，立马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温和声调：“晚上好啊，在干什么？”

　　“本来在看春晚，刚从房里出来。”程悠悠回答得很诚实。

　　她的语气无波无澜，闵青枫听了却突然兴奋不已：“好巧啊！你怎么知道我也刚刚溜出来？”

　　“啊？”程悠悠有点懵。

　　“你是不知道啊，悠悠，我好惨呐！π_π”电话那头诉起了苦，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程悠悠诧异地扬了扬眉，踅着步子，慢慢走到石榴树下，默默听着。

　　“我爸他们在曼丽丝定的团年宴，你知道这酒店有多远吗，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到了还不让吃饭，我大伯二伯他们非要先发表个年终总结，我肚子都饿扁了才讲完！饭还没吃几口，又要我跟长辈挨个儿敬酒，敬完了本来以为可以好好吃饭了，结果我碗里的菜还没吃完，又要我也做什么年终总结！我真服了，我又不是老总，就想好好吃个饭，容易吗我！一会干这，一会干那，唉！”

　　他愈往下说，愈激动，语气也越发愤慨：“我真是服气，明明是除夕，这年夜饭吃的比开会还紧张！搞得我最后胃口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唉，无语死了，本来菜挺好吃的。”

　　“啊？”听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程悠悠倍感惊讶，没想到生活无忧吃穿不愁的贵公子也会有烦闷的时候。她试探性地开口：“这么…可怜…吗？”

　　“对呀！我为什么这么可怜，嘤嘤嘤…”程悠悠都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人委屈的样子：撇嘴皱眉，俊朗的五官全挤在一块，像张被揉作一团的纸。只是这末尾肉麻的三个字由低沉的嗓音说出，听起来好生违和，逗得程悠悠忍俊不禁。

　　听到她轻笑的声音，电话那头哼了一声，似乎委屈更甚：“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

　　程悠悠也意识到自己不对，连忙认错：“对不起。”

　　“哎，不要紧，反正也没人安慰我，算了。”闵青枫拖腔拉调地说着，把“没人安慰”几个字咬的很重。

　　这样怎么能行？他特意打来电话向她诉了半天的苦，肯定是想要得到一句安慰，必须得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这位“落魄公子”受伤的心灵。可她哪有这样的经验？她从不记得夏滢有难过的时候—虽是初中生的年纪，仍像个小孩子，忧虑烦恼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即使挨了一顿批，愁眉苦脸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节课。程悠悠看见她时，她总是笑嘻嘻的，仿佛世间大大小小的烦恼都与她无关。人若是能永远活得像小孩子那样无牵无挂没有烦恼该多好。

　　程悠悠犹犹豫豫地开口，语气听起来有些窘迫：“我不太会安慰人…对不起…”

　　“没事，你随便说说就行，不要紧。”闵青枫拍了拍胸脯，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无所谓。

　　话虽然这么说，但安慰人的话岂能随便？更何况她向来做任何事都一丝不苟细致认真，从不会态度随便。而且，最重要的，那可是闵青枫啊。

　　怀着和面对英语试题同样严谨的态度，她闭眼沉思，努力回想书中安慰人的句子。和往常一样，闵青枫耐心等着。在他眼里，等待往往是很美好的，就像他每一回说完话，等待着她开口。虽然往往只能得到简短的答复，但闵青枫知道，那并不是敷衍应付，每一次都是她慎重思考后的回应。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望向窗外。酒店配置大面积的透明落地窗，城市夜景一览无余。华灯初上，整座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仿佛一幅五光十色的流动的画。外表的繁华喧闹，只是用来装饰和掩盖它本真的寂寞。

　　电话另一端，程悠悠作好准备，深吸一口气，睁开眼：“虽然我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我想，你当时一定非常不情愿，我能理解，我也不喜欢别人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

　　闵青枫听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表情逐渐舒展开来，嘴角慢慢上扬。

　　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总归是少年心性，免不了郁闷、烦躁，乃至愤懑。但她冷静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清冷如同初融的雪水，只要开口，无论他的心多么烦躁，总能迅速归于平静。

　　他哑声道：“谢谢你，悠悠。”

　　“没关系。”电话那头停顿几秒，似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饿吗？”

　　“啊哈？”闵青枫一愣，随即了然，大笑出声：“我刚刚说的夸张了一点，确实没吃饱呢，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饿着自己，等会回家冰箱里还有吃的！哈哈哈哈！”

　　顿了顿，他又郑重其事道：“说真的，悠悠，今天晚上多亏有你来安慰我。本来感觉现在过年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能放烟花，要和长辈们团年，还不能看春晚。

　　但是跟你说说话，我又觉得挺开心的，也没有再觉得那么无聊了。”

　　语毕，过了几秒，他听见程悠悠的回答，语气同样郑重；“和你说话我也很开心。”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日子滚烫，人间可爱。岁岁常欢乐，万事皆胜意。

　　愿新的一年仍有阳光满路，温暖如初。

　　新年快乐，祝你也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