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个个目呲牙咧，双目如血，五爪似骨，向天无助悲哀地极尽伸展。

只是可惜了，坠落的身躯离闭合之处越来越远，几个族人以各异的姿势重重跌落在地。

四顾一望，远处薄雾中有霭霭村庄，一方鱼肚白似被人用水彩笔描摹在天际。

早春的风吹得凌乱的枝叶飒飒作响，有几片叶子挣脱了树枝，与冷风纠缠着在空中起起伏伏，不肯落地。

一条溪水横过冷硬的田埂向下游奔流而去，蓝旗无意识地看了一眼铺陈在水里的人，有些不可置信，不由得认真看了，复抬眼又看一眼溪水边离得最近的血狼君，整个人如雷劈一般呆住。

其时的血狼君年方十六，名唤阿郎，堪堪露出少年人灼灼其华的风姿来，是以在族里论为美谈，但适才溪水中倒映出的少年五官丑陋狰狞，一双血目大如目镜，鼻子既勾且长，血盆大口里獠牙森森，微微一张，便是穷凶极恶。

其余几个亦是被蓝旗表情吸引，之后也看见完全不一样的血狼君，吓得，便是雷劈下来也不过如此。

你要说此人不是血狼君吧，明明衣衫是他的，那纤细雪嫩的手是他的，痩削秀气的足也是他的，若是不看脸，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的身姿，以及清脆温润的声音，哪一样不是他？！

巨变如此，初始几人认为或许是堕入异空的缘故，可是临溪一照，才发现唯有血狼君如此，其余人等一概未变。

不是不震惊诧异的。

薄雾散尽，太阳从混沌未明的云层中钻了出来，田埂地头上多了几个人出来，男的扛着锄头，走向自家田间，女的手臂上挽着篮子，里头放着一家人换下来的衣裳，皆是一天的劳作的开始。

蓝旗脑中回旋起书中记载之事，知是凡间的农夫农妇无疑了，天旋地转之际，来的竟然是凡界。

蓝旗不知作何想，面上却是忧色尽显，也是，魔族里谁人不知阿郎是个出类拔萃是儿郎，先不说模样身姿，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乖巧懂事可爱，哪一个不是心生欢喜。

阿郎坐在溪水旁失魂落魄，清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他低头抽泣，背脊一抽一抽的，哽咽之声细碎如刀，剜着蓝旗的心。

听闻，凡人死了之后是可以重新投胎，换一身骨血的。蓝旗悠悠地说道。

早春之风如刀削，刮着耳朵，也刮着心。

等到阿郎明白蓝旗的意思时，迅雷不及抬头看向蓝旗。

我儿可看中相貌？蓝旗问。

阿郎点点头，他是族里温润如玉的少年，一眨眼一抬眸都是少年人特有的风姿风情。

所以，要不要换一身骨血，换一个样貌？

要。阿郎答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蓝旗点头：可是要死一次，或许会疼。

阿郎受得住。

阿郎身后有一棵梨树，堆雪凝霜，一树的芳华，阿郎声调铿锵，背脊振动，带落了纷纷扬扬漫天素白的梨花。

可惜了，漫天飞雪玉花里，是一张奇丑无比的面庞。

蓝旗又气又恨，眼眸隐忍得猩红一片。

村子里有一个年轻女子，有姣好的面容，可惜了，成婚一年，未孕，女子受不住他人闲言碎语，尤听不得婆婆的冷言热讽，便时常到半山腰的白马寺里烧香拜佛，以求赐子。

蓝旗观察了一段时日，心善，尊老携幼，扶弱提寡，见不得人可怜，大发善心之际往往记不得自己也不宽裕，往往是省了自己那一口给孤寡孱弱之人。

这样的人，总不会太差。

女子每月初一必到白马寺。

蓝旗便瞧准了日子，施了法术，将阿郎的魂魄剥离了身躯，那痛，所谓五马分尸不过如此。

好在一切顺利，女子回去后就有了身孕，穷乡僻壤也备了大鞭炮，东家借一桌西家借一桌，凑齐了六桌桌椅，打算请了全村人过来喜庆一番，只等着新生儿哇哇落地，就在漫天的鞭炮声中大开宴席。

那一日，蓝旗也等在女子夫家的大槐树后，遥遥望着破旧的老木屋里的动静。

喜婆忙得脚不沾地，苛责的婆婆这一回却是紧张万分，手里不得闲地等候着新生儿的落地。

新生儿是申时落的地，太阳西斜，斜窗而入，喜娘将新生儿从母体内抱出，明暗光晕错落在新生儿的脸上，喜娘一个惊叫，若不是母亲本能地一伸手，怕是要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婆婆算是看清了，惊恐地发出一声：妖怪，便昏厥了过去。

酒宴自然是撤了去，傍晚时分，下起了雨，破旧的老木屋里门窗未闭，斜风细雨灌了进来。

可怜，生产了一天一夜的母亲连口吃的都没有，孩子更是饿得嘤嘤哭泣，是蓝旗托了同来的魔族近身过来照拂，道是路过此地，看不得母子可怜。

至于蓝旗，一心守护着阿郎慢慢长大，但说来奇怪，起初的两三年，便觉得脚下无力，走路虚浮，高低不一，时不时摔倒，又过了几年，根本是不能着地了，即便是着了地，也支撑不了一副昂藏的身躯。

而阿郎一天天长大，腿脚灵活敏捷，跳跃奔跑哪里都可以去，只是不敢去，因那一张穷凶极恶的脸。

至于后来发生在血狼君身上的事，前面已经赘述，再说到其余几个魔族族人，和蓝旗却有着不同的遭遇。

蓝旗的腿功能弱化，其余的几个，有男有女，竟然和凡人一般老去，直至死亡，亦和凡人一般堕入鬼界后也知道投胎转世，如此几个轮回，其中一个成了林氏木业集团董事之夫人，一个则因成了一个普通农妇，莆入鬼界，存了心眼，一口孟婆汤在孟婆转身之际，被硬生生地抠出了口腔肚腹，吐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遇着同样是鬼的林夫人，因心生嫉恨，刻意接近林夫人。

到底是魔族，即便变了鬼也和旁的鬼不一样，所谓地狱也有层级，魔族族人变了鬼，就落入了最底层，这不是鬼界的条律，其时不知这世上有魔，何来关于魔的条律？！

只是天亦有道！无形之道！

老妪接近林夫人，自己也懵懂未知，只直觉可以伺机得来一些好处。

鬼王设置猜灯谜可得转世投胎机会，也算是她守得云开见云明，又谁知被月明星搅了局，只能说天意如此。

再譬如，血狼君面世，蓝旗从大雷音寺逃出，月明星林之逅兮墨翻出蓝旗旧物，以及窗棂之下挖出的古琴，上头一个“逅”字，都只能说是因果循环，终是有要得一个了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