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林之逅沿着石板路一直往山下跑，越过枫林阵阵。

风刮着耳朵，两边的枝蔓也刮着脸颊，脚下亦有伸展到石板上的藤蔓，有时会绊倒她，绊倒了，她就爬起来又跑，直跑得面红耳赤，跑得额头上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滚落到脸颊上，脖子里。

远处炊烟袅袅，原来不知不觉竟到了山下，零零散散地住了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炊烟。

林之逅抬头一看，天边有几尺见宽的晚霞，就那地方还是明亮的，旁的地方都是灰蒙蒙的。

一个戴着斗笠的农夫牵着头牛从她身前走过，瞥一眼她，大约有些奇怪。

也是，这里人烟稀少，二则但凡遇见个人都是这个小山村里的，虽不一定有多热络，但还是面善的。

偏这满脸绯红气喘吁吁的小姑娘是个面生的。

林之逅心里不大好，余光既然瞧见农夫看着自己，也想找个人说说话。

便道：这位大哥，顺着这条路可以去到哪里？

农夫停了脚步，说道：姑娘莫不是从山上大雷音寺下来？

林之逅见他不答反问，遂点了点头。

我瞧着也是，姑娘不像是从外头来的人，哪有从外头来却不知怎么出去的道理，农夫热情地说着，不过这会儿天就要暗了，这地方又偏僻，再过去几里更是人影也没一个，但出去到最近的莲花镇也得四五十里路，黑灯瞎火的，就是怕遇见个野狗野狼之类的，可大不好了，姑娘还是回山上去吧！

农夫站在田陇上，牛则埋头在田间肯着残余的野草，这季节已经入秋，田间垄头该收割的已经尽数收割，剩余的也露出了枯黄的败相。

林之逅点头，又摇头，她心里憋得慌，总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管它四十里还是五十里，总总得一个疯一阵子才能消停下来。

那农夫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拱一拱手，算是谢过，提脚就往大雷音寺相反的方向走去。

农夫在后头连叫了多声，林之逅也不理，脚下反而走得飞快，忽忽不过几下子，人竟然远了。

农夫摇头，道：这丫头，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看不给哭的。

说完，一鞭子过去，那牛啃不出名堂，自然慢悠悠地转了庞大的身躯，嗒嗒地走了远去。

林夫人一夜没睡，这倒不是因为林之逅一夜未归，林之逅是天君封的千雪仙君，仙君么，哪怕是个最低阶位的仙君，也是仙君，也是有一些本事的，她不是很担心，她是被月明星吵扰得没法睡。

烛火明明灭灭，月明星的脸一半明亮一般灰暗，琉璃色眸子仿佛敷了薄霜，清冷忧心。

林夫人打了无数个哈欠，奈何月明星拉着她对坐，八仙桌上的茶凉了又泡，泡了又凉，竹影穿窗而入，在八仙桌上铺就斑驳的图案。

林夫人无事，桌上有水渍，泡茶的时候洒溢出来的，她用指头蘸了，描着那斑驳的竹影玩。

月明星问她林之逅去了哪里，何时去的，她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出去了一趟，人就不见了。

月明星又问：出去做什么？

林夫人瞪大了一双眸子，颇有几分少女的憨态：泉水甘甜，煮茶甚好，仙君来了客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月明星抚额：所以你打水去了？

林夫人点头。

月明星沉了脸：白仙君是相熟的人，算不得客。

林夫人“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月明星这话，还是有歧义的，这相熟的人，算不得客，是太熟捻太亲昵，故而算不得客？

也是，那么多年了，怎算是客？！

这一宿他都没门关，风穿堂而入，他的衣衫也猎猎作响，风吹得头发拂面，他没动，只手里捏着茶盏，一盏一盏，也不知喝了多少盏。

茶味甘甜，却凉透了，从喉入肺，一线冰凉。

天际出现第一缕鱼肚白时，月明星站到了大门外，今日起了雾，山寺深秋，雾气浓厚得只看得清面前几米的距离，再远一点就看不到了。

林夫人回屋里去补眠了，她一沾上床，就睡得昏天暗地的。

月明星回忆昨日下午发生的事。

白瑟瑟是一典吏仙君，但凡她能搜集到的文典古籍，就是最全面的了，若有遗漏，便只有一种可能，不曾存于世。

案几上堆了一尺多高的书籍，白瑟瑟看了一下午，眼睛很累，起身歇一会儿，站在窗前极目远眺。

她把视线收回来时，看见屋子旁的竹林下蹲着一个人，灰色的长袍，手里拿着把刀子，在挖着什么。

身侧的月明星道：兮墨喜欢吃笋，故而年年都会种一些竹子，他这是在挖笋呢！白仙君来了，他要择良菜款待。

白瑟瑟轻轻一笑，笑意颇有些苦涩意味：真是有心了！

是的，兮墨待她如远道而来的客人，盛情款待，那月明星呢，不是也一样么？言辞多有疏离恭谨，行动举止礼节承让比之以往更甚。

不过是这么走一趟，劳动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表达谢意。

她权作没听见没看见，心里虽波澜起伏，面色却未动分毫。

此时突然听见下面的兮墨惊叫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越过窗棂往下看，原来兮墨挖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木质箱子。

站在二层楼高的地方，也能看到箱子漆色温润，光与影之间如缓缓流动的波光，一看便是上好的古物，箱子窄而长，木质并未受损，完好如初。

怕不是等闲人的俗物，是样好东西。

月明星和白瑟瑟互看一眼，两人默契地扭头下楼，兮墨已经把箱子从泥土中抱了出来，箱子上了锁，锁上斑斑锈迹遍布，别说没有钥匙，便是有，也打不开了。

但这也不是难事，只是这箱子里存放着什么东西，才是最令人好奇的。

从锁上的锈迹来看，这箱子怕是埋在地底下不少年份，兮墨在此三百余年，这箱子怕也存在这儿三百余年了。

月明星朝二人点了头，白仙君和兮墨都退开了几步，月明星手掌向上，运了一会儿气，然后一个劈手，只听得“砰”的一声，箱子四周木板炸裂开来，尘烟弥漫，白瑟瑟宽袖扬起，挡了一挡，还是吸入一些，禁不住咳嗽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