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血狼君觉得自懂事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他不用再东躲西藏畏畏缩缩了，他和江子谈天说地，古往今来之事，三界奇闻异事，什么都说，他懂得了许多，认识了世界，知道江子是鬼，而自己不人不妖不鬼，也不知道是不是怪。

无妨，不管是什么，只要这个世界有一个肉身和心灵可以容身之所就好。

江子还教他武功，江子的初衷是，自己被压在大堰山下，血狼君最好会点功夫，权作防身之用。

如果没有那一天，没有那么一个人，携雷霆之怒而来，他恰好在山里采果子，那人又恰好询问他：可知道江子？

他还晓得摇头，只是因为不经世事，虽然摇了头，但摇头之前明显愣了一下。

那人觉察入微，收敛了怒气，和他闲话攀谈起来，还拿了铜板跟他买果子吃，真正亲切随意，他放松了警惕，傻乎乎地把人带到江子面前。

莆到江子面前，那人便从腰间抽出薄刃，他看得清楚，在阳光下像一条游龙，唰地就刺向江子。

他想也不想，用他刚刚学到的皮毛徒手去抓薄刃，满手都是血，也不怕，近身和那人扭打起来。

要说功夫，他是一点也不如人，可是很有巧劲，也给江子争取了时间。

江子的竹笛一吹，漫山遍野的妖邪冲了过来，那人措手不及，一看江子面前簇拥着黑乎乎的邪祟，怎么也近身不得，只好就近抓了血狼君，一刀砍下去，人头和身子分了家，才恨恨离去。

江子心伤，觉得自己连累了江子，很是过意不去，他顾念血狼君的情义，不肯轻易舍了他，就把血狼君的人兽面炼制了兵器，算是用另一种方式将血狼君留在自己身边。

天君说完，沐月因将江子安置到旻北之后折了回来，故而也听了个大概，不由得说道：如此说来，血狼君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逍遥君本来就心里焦灼，如今听见沐月竟然帮血狼君说话，不由得怒目而视，道：血狼君可怜，那林之逅就不可怜了？林之逅何其无辜，怎就落得魂魄和肉身分离了呢？

他这里才说完，就看见有人从灵力谷出来了，白守常还因为那人走路身形不稳，摇摇晃晃，或是体力不支，而赶紧上前扶住。

逍遥君赶紧上前几步，唤道：月明星。

月明星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迎上他焦急的眼神，说道：无妨，魂魄修复好了，就等肉身了。

逍遥君舒一口气，才又白了沐月一眼：还不赶紧上前，扶天官去休息。

月明星摆一摆手：天煞孤星仙君可曾出来？

沐月摇头。

月明星又道：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一等天煞孤星仙君，顺便歇上一歇调养生息，所谓婉娘魂魄不好，什么事也办不成不是？

逍遥君看他这样，倒是欣慰，觉得自己或许真是误解月明星了，看他这次林之逅的事，忙上忙下，竟是十分尽力，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隐隐感激。

灵力谷门口有一供人休憩的亭台，月明星便和天君一起坐了，早有小仙上了茶，天君就一边喝茶一边赏花，月明星则闭目养神，一边等候天煞孤星仙君。

天君很有闲情逸致，嘴角轻轻上扬，仿佛那茶和那花，一定不同于往日。

不然，哪儿来的好心情？

只有小仙知道，相较于这里表情各各不一的仙君，天君的苦闷和烦躁之事或许会更多，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平平淡淡的人生，也是需要心境的好不好，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实该是人生平遂须尽欢！

天煞孤星仙君终于出来了，不过，他还真不能和月明星比，最起码月明星是站着走出来的，天煞孤星则是躺着被白守常和黑守常抬出来的，这真是一点也不体面。

可是不体面的还在后头，因为人差不多脱了相，眼睛凹陷脸色青白，嘴唇发乌还哆嗦着，连手都无力抬起，眼睛虚虚地看一眼围在他身边的四人，然后一个咳嗽，竟是硬生生“哇”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天君摇头，一脸地无奈。

他心里腹诽:一个月明星为情所困就算了，这又是一个，关键是心里爱着，却都不愿宣诸于口的爱，这算怎么回事啊！

腹诽归腹诽，话还是要问的:婉娘的魂魄怎样？

无碍了。

天煞孤星仙君嘴角挂血，眼睛里有一份不易察觉的欣慰 ，道：没事了，歇个两日，再做一次修复，就差不多了。

就冲着这句话，沐月放心了，他腾出一只手，拿出了一方帕子，递给天煞孤星仙君。

天君于是又看一看沐月，沐月温柔腼腆的眸子里泛着喜悦的光彩。

月明星面色也缓和了下来，逍遥君却是嘴角扬了起来。

嗯，既然魂魄修复，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江子了。天君说道。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但任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好心情。不过说起来，天君什么时候心情不好呢？大概也就是莆入仙界之时吧，那时年少，天界荒凉凋零，他一心想要一个繁华的天界盛世，不免悲伤烦恼。

除此以外，还真没怎么见过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说起江子，沐月赶紧自告奋勇去把江子从北旻提出来。

不用，我们一起去北旻好了。

这就是天君，从来不喜端着架子，和他在一起，只会如沐春风。

六人，当然包括天煞孤星仙君，一起到了北旻。

北旻是天界关押异类的地方，天君坚持说是异类，这异类包括妖魔鬼怪，他不直言妖魔鬼怪，他只说异类。

众人都知道天君在凡界时是高门大户的矜贵公子，可没有细究的是几百年的高门大里出来的矜贵公子，哪一个不是风度涵养极佳？！

连说话都这么顾及他人的感受。

江子躺在床上，床也不是一般的床，是天界特有的石玉雕刻而成，温润如玉，冬暖夏凉，任何时候躺上去都温度刚刚好，增一分则有些热了，减一分则偏凉了，有滋补身子之效。

至于一个关押异类的地方怎么会有疗养之效的石玉床，莫不是异类还要善待？

用天君的话来说，是要的，所谓恩威并施才可以俘获人心，不对，应是妖魔鬼怪之心。

总之天君胸有沟壑，是一个难得的天君。

这一点 不仅天界的仙君认同，就是其余两届，凡界和鬼界亦是如此。

江子胸腹有伤，此刻竟是好了一大半，他本来沉沉睡着，但天性机敏的他，还是听见了细微的足音。

他一睁眼，看见了站着的几人，还有一个已经坐起来的天煞孤星仙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江子坐起，一个嘶吼：好你个天煞孤星，你个王八羔子！

但也仅仅是嘶吼，没动手，这么多人，动手也是白动。

中气倒足，估计一百里外都听见了。

天君笑了：看来这床疗效甚好，不如你下来，让他躺上去疗养疗养！

江子再一看，果然，天煞孤星面如土色，五官完全脱了相。

江子一个“呸”：死了最好！

死了果然是最好的，只怕婉娘会伤心。天君啧啧摇头。

婉娘才不会为这无情无义之人伤心！

骂过之后，才晓得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婉娘的魂魄怎样？

那你要问他。天君手里一把折扇指着天煞孤星仙君。

天煞孤星仙君倒不和他一般计较：婉娘魂魄修复好了，只是肉身还不知在哪儿……，亦或是不知还有没有……

咳了好几声，也不知是不是气息不足不畅之故。

把婉娘魂魄还我！江子依旧凶巴巴的。

天煞孤星仙君还未说话，逍遥君就嚷开了：不给，得先把林之逅的肉身还我们才可！

月明星看一眼逍遥君，永远是这样，可以堂而皇之表达对林之逅的关心，反观自己，也永远明明喜欢明明爱，却好像总不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不能宣之于口，不能示于人前。

那也不必，只要说出地点就好，我会差人过去。天君道。

江子眼睛则直勾勾地看着天煞孤星仙君，天煞孤星仙君知道他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个香囊来，香囊是旧香囊，上头鸳鸯戏水却清晰如昨。

霎那间，江子的瞳孔急剧一缩，只因这香囊他见过，婉娘待嫁时亲手绣的，说要送给新郎，那会儿，一脸的甜蜜蜜喜滋滋，他见了，心中一疼，这感觉过去了几百年还记得。

他眼睛一涩，话自然就喑哑了：婉娘的魂魄在里头？

千真万确！

江子点头，不再纠结，说出了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