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放学。
我背着单肩包行走在小巷街里，黑鸟群停步于电线杆的电线上，发出并不悦耳的啼鸣。夕阳余晖为鸟群染了点金色，莫名地有些好看。
街边小吃店里飘散着的香味，路边小摊贩大喇叭里的吆喝，远处几座小矮屋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我转入了小巷。
“哎，站住。”一个耳熟的声音打破方才的美好，“余倩笙，你不会忘记我们了吧？也对，‘余书记’的侄女，肯定也是’贵人多忘事’嘛。”
余书记是指我的舅舅余戚，一年前被人诬陷入了牢，听说过几天就出狱了。
我停下脚步，面前是一个略微陡峭的坡，此时日光正洒满水泥地。
“让你撞了我不道歉……”那人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使劲推了我一把。我一个重心不稳，直直从坡上跌了下去。
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刺痛，随之取代的是一片温热。
“血…快跑!!”那人发出尖叫，转身飞奔离去。
“救我。”我有些呼吸困难，微弱地发出求救信号。但我说不出话来。
我看见巷子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我的同桌钱漠辉。他躲在一个便利店旁，面色惊恐。
他肯定目睹了这一切。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好恨啊。为什么。
蓦地眼前一黑，大脑便失去了意识。
(8)
“滴，滴，滴，滴……”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我终于醒了。但我为什么看不见?
“请问您是…?”有人在我身旁说话，听起来是护士。
“我是她的朋友。”是梁霂浕。“请问她怎么了?”
朋友…只是朋友么。看来，好像谁都一样。
护士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您的朋友双眼被尖锐的石头刺伤，未能及时送医，现在…彻底看不见了。”
行，不仅哑了还瞎了。我自嘲地笑笑。
看来，是我摔下坡时坡下的乱石堆扎到了眼睛，然后失明了。
我已经失去了声音，如今又失去双眼，上天还妄图夺走我的什么?
我那条半死不活的命吗?
(9)
“我们去看海吧。”
原来已经6月4日了。
“我买了一束红玫瑰噢。”
红玫瑰?真好，可惜我再也看不见它们了。我轻抚着双眼前蒙着的绷带。
梁霂浕搀扶着我，一直前行，一直漫步。
(10)
耳畔边响起浪花拍打岩石的声音。
但身边的人似乎还未停下，我被迫向前，浪声逐渐变大。
她要干什么?
“我也想爱你的。”梁霂浕的声音有点抖。“但是不可能。你知道我究竟是谁吗?梁砚怀，这名字你总听过吧?”
梁砚怀……这不是陷害舅舅余戚的那个人吗?
“你也许在想，他是害你舅舅入狱的那个卑鄙小人吧?”梁霂浕终于停下脚步，“你错了。他才是被害人。而余戚，你那‘可怜’的舅舅，是个无恶不赦的杀人犯，他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梁砚怀。
“而你，我的杀父仇人的侄女——我又怎么爱你，该如何爱你?”
余戚杀人了?他不是过几天就要出狱了吗?
谁在说谎，又是谁在欺骗我。
我已经看不清这虚假的世界了。谁才是真心的?
“你在怀疑我的话吗?你的亲人都是骗你的。算算日子，今天余戚应该‘出狱’了吧?现在这个时间，他大概正在处死刑吧。”梁霂浕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平静。
“真好啊，他可以去和我的父亲说出那句对不起了。”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如果我杀人了，请忘记我的存在。”
我盯着一地的空酒瓶，坐在便利店门口的第二阶台阶上。
余戚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但愿事情不会变成那样……”
·
过了许久，他再次和我诉苦。
大抵是因为我不会告诉别人吧。
“其实，我真的很想和他说…”
余戚哽咽地开口，这副落魄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
“对不起。”
(11)
那梁霂浕现在和我说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
梁霂浕的手搭上我的肩:“我恨，凭什么我的父亲死了却成了你们口中的小人乃至‘凶手’，而余戚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倒成了‘被害人’?
“凭什么我为这些每日茶饭不思彻夜难眠?而你却安心生活每日无忧无虑?”
“不，你看不见也说不了话，怎么会无忧无虑，对吧?”
为什么连她也这么说?这些是天生的，也是被迫的。
我怎么会不恨。但恨有什么用?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有个错误的一生。
我也改不了啊……
(12)
梁霂浕将一束花递给我，也许是她买的红玫瑰。
“我好恨你啊，你让我怎么爱你呢?”
重心蓦地前倾，我被人推了一下，像极了那个黄昏下的意外。
坠入海中的前一瞬，有人往我口塞了一朵花。
“咕噜噜噜……”好似有无数的气泡，随着我的下沉而上升。
一瞬间，我被海水包裹，仿佛被束缚着，动弹不得，似乎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与意义，任由冰冷刺骨的触感传遍全身。
恨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生生死死，意义何在？……
心好痛啊。她仿佛朝我的心脏开了一枪。
她会恨，我也会恨的呀…
这辈子我失去了许多，如今也要失去生命。
手中的玫瑰花束散开，四处漂落。
好窒息。我好恨。
但溺死于最向往的海里，死在所爱之人手下，好像也挺好。
有那么一刻，我好羡慕余戚。
起码，他还有说出“对不起”的权利，而我一无所有。
在临死前，我听见了一阵低语，以及微弱的警笛声。
我恨了许多人，唯独未恨过你。
这是我对你扭曲的偏爱。
……
(13)
自从那天目睹余倩笙被人推下斜坡的意外后，我变得多虑，每当扭头看见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我的心底一阵不安。
这天，6月4日，我看见梁霂浕与余倩笙走在一起，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便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
于是我就同她们一起到了海边。
在晴朗蓝天与蔚蓝大海的相衬下，梁霂浕手中的那捧红玫瑰格外地引人注目，那红得有些触目惊心。
接着她们开始对话。过了一会梁霂浕红着眼眶将余倩笙推入海里。
我发觉事情发展不太对，急忙报警。那一瞬我忽然有点恨自己不会游泳。
由于警局离这儿不远，所以警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
望着那一片海被染得猩红，我冲向海边。
梁霂浕看见是我，先是一惊，随即苦笑。
看见海面漂浮的白玫瑰，我恍然大悟。
原来梁霖迟送给余倩笙的并不是红玫瑰，而是被颜料染红的白玫瑰。
白玫瑰葬的不仅仅是余倩笙，更是她们的爱。
泪划过梁霂浕的脸颊。
“对不起。”
“我也爱你。”
她的声音很低，但愿余倩笙死前能听见吧。
至少，她们彼此相爱。
她溺于海，也溺于爱。
……
望着梁霂浕上了警车，以及警车离去的背影，我长叹了一口气。
我终于，勇敢了一次。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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