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往昔平底风云起

乾二。

二人此时都只着了一身中衣、背靠假山石而坐，石桥上搭着二人湿哒哒的衣服，风千面脑袋歪在一边，又......昏过去了。

方才那神仙索、怎么说呢，在关键时刻撤离现场还是很靠谱的，一个眨眼的功夫已经带着二人离开了智运洞。

不过这神仙索似乎有些着急、索心不宁，一个闪失将二人空投到了这乾二的温泉里，须知风千面的手还紧紧抱着慕之，两人就这么咕咚一声砸进了温泉里。

这一砸不要紧，可这是个室内温泉、也就一两丈深，风千面原本就在翻滚中处于下方、这一头朝下，加上慕之的重量、他那后脑勺受伤的地方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风千面原本闭着的双眼，被这一下猛顿痛苦地睁大、继而缓缓闭上、身子则软了下去，一动不动。

这边慕之虚浮着脚步走到了温泉池水稍浅处，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道这神仙索的能耐可以勉强打个七分。

想到神仙索、他突然想起风千面，抬头四顾没见、他才想起了，便又瞟了一眼那温泉，这才注意到到池水深处里浮起丝丝缕缕的血迹。

又是一番折腾、渡灵气、重新包扎、晾衣服，慕之终于得空坐下来喘口气。

他心里暗叹，这一天一夜的经历真是比在鬼市的七年还要辗转腾挪多了。

慕之的情感世界简单而透明、直来直去，谁对他好，他便全心全意回报，此刻他心里愧疚多多，“这玉面郎君三番五次护我，想是真的把我这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当成朋友了罢”，

“朋友”二字对他来说熟悉、又陌生、他在南市坊有很多称作“朋友”却不是朋友的朋友；然而此刻，他却对“朋友”二字有了更多理解，他这七年在南市坊里也见过许多兄弟、姐妹、父子等等，也见过他们之间的谦让、照顾、悉心呵护，为了护着对方不惜冒犯坊规；却从未奢望过除了师兄夜恒也会有人对自己如此在意，不仅在智运洞主动为他引开邪气、从高空坠落扔不忘护着他以身垫底，此刻“朋友”这两个字对慕之来说蕴含了更多，是无条的件相信、危险时刻的奋不顾身... ...

不过，倘若风千面知道自己两次无意被他所伤反被他当成了自己奋不顾身相护他、该当是无奈，和无奈罢。

五岁之前的世界对慕之来说是空白的，他醒来时便是五岁、便已身在无界楼，师兄告诉他自己是在梦芜国的皇城废墟上被捡回来的。

他最喜欢和信赖的是师兄，因为师兄给他画本、教他修行、牵他的手、给他买好吃的。

虽身有禁锢、无法修习凌厉的术法，但师兄生来便蕴含强大的灵力、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份灵力越发厚重，所以楼主便让其潜心修炼护体之盾、以守为攻，且师兄从小便聪慧过人、有洞察世事的敏锐，楼里众人都觉得夜恒身体里肯定有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灵魂。

后来义父淮妄闭关、慢慢淡出、把师兄推到幕前，楼里诸人见识过他识人断案的手段、也慢慢以他为尊。

义父一共出关五次，每次间隔半年到一年不等，每一次都会为慕之施针强化识海，每次施针完毕都会匆匆赶回石窟闭关。

施针过程当真是疼痛至极、堪比在抽筋洗髓、但慕之从小就心性坚韧、不肯在师兄面前显露半分、发着狠劲儿、咬牙挺过去，更何况每次施针完就是师兄贴身照顾的神仙日子。

因为在沟通上的天然屏障，慕之很难系统修行，师兄夜恒便照着慕之的模样画了许多小人，有的在打坐修行、有的在运转灵气、甚至连气息运转的方向都用箭头标的明明白白，一画就是厚厚的三本，书皮上标注五岁-七岁、八岁-十一岁、十一岁-弱冠，前两本大多是如何打坐、周身灵气如何运转、如何吸取天地或他人灵气为己用等等，十一岁之后那本画的便大多数是术法以及如何将不同术法进行相近性叠加。

刚开始，每次照着画册上运气还颇为阻滞，不过每此施针过后阻力都会小一些，到八岁那年灵力便可畅通无阻地随意念游走了。

其实那三本册子他甫一拿到手就翻了遍，也曾为看到每一册上小小的自己颇为兴奋，暗暗发誓练成之后要和师兄成为无界楼双雄，只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

七年前他与师兄探鬼市、义父应天劫那晚... ...

刚离开的两个时辰，师兄还时不时通过玉环问他乖不乖、有没有给糖人马惹麻烦等等，后来说稍等，一等便是一夜。

他发了狂地想通过玉环通过识海找到师兄，但发出问询、哭喊都石沉大海。

天还未亮、结界还未开，他便疯了似的要出鬼市，却被糖人马请来的城主业开拦住了。

他死命挣扎，却无意撞在了东市石栏上，把这玉环磕成了玉玦。

业开前一夜便打算接走慕之，只是鬼洞一些善后耽误了半宿，第二天再去接慕之、正看到他大闹东西结界。

自此，慕之便在这闲人免进的南市坊住了下来。

业开告诉他，师兄已经生祭了鬼洞，他不信，刚住下来这大半年里，几乎一攒够灵力就通过玉玦拼命地四处游走在识海里寻找师兄留下的蛛丝马迹；况且即便有线索了，他却连南市坊都出不去、因为业开针对他设了结界。

所以，要麽得到业开的信任、要麽自己闯出结界；他开始为坊里打下手报答收留的恩情，晚上则继续按照师兄留下的手册修行。

两年之后他成了南市坊的小九；做了小九之后接触到《普世录》才知道义父应天劫却堕入了鬼道、无界楼被血洗之事；其实他早就觉察到不对劲了，当年师兄出事、那楼主呢，为何楼主从来未曾寻过他、无界楼还有其他哥哥们为何不来接他回去？

待两年后知道这一切，他才明白业开当年为何设下结界。

可他不可能作为小九一直这么默默活下去，玉玦内师兄那一缕不散的人魂便是他仍在六界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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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突然有悉悉索索的动静，慕之立刻转头忘去，原来是风千面的头从假山石上慢慢歪了下来，靠在他肩头，但不知为何，此刻他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有好几张脸的影子，嘴唇似乎也在喃喃着什么。

慕之心想，这便是玉面郎君皮相变换太多的后遗症吧，他用手背贴上风千面的额头、没有发烧。

不过他还是起身将风千面抱回自己房内的床榻上、把他整个人塞到被子里、将脖子两侧被角掖好，转身走到房内座榻边。

透过花窗看看月色、应当已过戌时，慕之决定先去识海里看看在智运洞所得线索。

他在座榻上盘膝打坐、闭眼进入识海，床榻上风千面脸上一张张不同的皮相不停地交叠变幻，有形似夜叉的鬼面、妖娆魅惑的鬼妓、也有壁厚耳阔的活佛、油头粉面的纨绔、更多时候则是一张无助又痛苦的面容、似乎想从这个人形的牢笼里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