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鬼市逢雷遇天劫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 立于长街东头这两位，着白衣的小少年，不过八九岁模样，脸蛋粉嫩圆胖、稚气未脱；

身旁那位黑衣男子 —— 身形纤瘦，面色白皙、整个人似乎都透着一丝事不关己，外表不过弱冠、眼里透着通透。

若说这黑衣男子毫无半分留恋、倒也不算全对，方才正蹙眉拈算的青年人、此刻微微躬身，将头低将下来，面朝那白衣少年投过一个温柔笑眼，方才面上那冷漠刹那如冰雪——消融殆尽、似乎不过是咱们这般看客一眼错视。

只见这黑衣男子眉眼微垂、眼睫交错、似是在聆听什么、可分明并无半点声响；不多时、他又对那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微微颌首、似是在示意许可。

应当是了，小少年松开的手、那般的左顾右盼不是得到身边长辈的许可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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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未上、红霞照暮 ——

二人立在长街东头，长街两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挂满各种颜色鲜艳的招牌和挤眉弄眼的灯笼，这、便是“鬼市”。

“鬼市”位于常乐国东南，白天结界未开、自是肉眼凡胎不可见；便是此刻也还未完全开市，只有零星几个推着车的摊贩寻地儿准备开摊儿，跟这长街两侧的招摇一衬显得有些萧索。

说起“鬼市”、那便不得不提到业开，毕竟这“鬼市”可是全凭“赤鬼业开”白手平地起，他也靠着“鬼市”跻身鬼界五城主之一，生生把一个鬼界和人界交界处的三不管地带经营地红火极了，且红火又安全。

据六界第一史记《普世录》记载，业开此人法力平平、相貌平平，却有着让人见之难忘的魅力，这都要归功于那油绿色双瞳，更胜那春池边嫩柳的新绿。

业开白手起家、且起的早，这鬼市一方天地都是他一砖一瓦亲手建起，集齐了天上地下、东西南北各国各式的法器、走遍中州大陆、北海东山也未必见过的戏子戏法、一掷千金也未尝得见过的美人奇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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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子双眼紧紧跟随那小少年，果不其然，小少年还是去了“糖人马”的推车，两手拈起一只吱哇乱叫糖娃娃，抻着娃娃两只手荡来抻去，那糖娃娃叫得凄厉恐怖、小少年笑得瘆人心脾，眼看那壳子要裂、内中森森鬼气蠢蠢欲动、蓄势待发，一只赤褐色大手适时捂了过来、幽光莹莹的“糯米”纸一张、包住了糖娃娃。

“夜楼主，算我求求您，您个小师弟每回来都要糟蹋我的糖人啊，一个个捏过去，您看看这些个指头印子哟，我还怎么做生意啊”，摊主抬头对着黑衣男子苦水直吐。

黑衣男子从腰间所系“袋中天”掏出一个比手掌大出约两寸的木雕，道：“马老伯，在下不过区区代楼主，听说二位正物色新居，这新收的木雕、亭台楼阁、水榭曲巷一应雕工精细，还请收下这份歉礼，恕小子无礼了”。

那摊主是个蚂蚁妖、卖鬼娃娃糖人糊口，这鬼市诸人都称呼他“糖人马”，却只有这位常年黑衣的楼主…咳咳…养子，从来都唤他“马老伯”。

一看便知的奇物、“糖人马”那是笑逐颜开；无界楼出手哪有薄礼，他们马家子弟在一个老树根下栖居几十载，如今家族日益庞大，从马大到马七，七个孩子又是繁衍生育，老树根也不堪重负、腐朽不堪；这木雕足以让他一族安生立命；再者、无界楼的面子他不敢不收。

夜恒用手轻抚那毛茸茸的顶心，和缓地道：“也就是我太宠他，不过慕之如今正是爱玩儿的年纪，无界楼里也没有和他一般大的，难得他每次来鬼市都能尽兴，还请马老伯您多见谅”。

那小少年被摸得舒服、像只猫儿一样直往师兄手心里拱。

摊主连连道谢、鞠躬，道：”听说这淮楼快要应天劫了，楼主福泽深厚、破案手段顶顶高明，那楼主飞升、我糖人马叫你一声楼主迟早的事儿”。

慕之接过摊主包好的糖娃娃往袖笼里一塞、对着摊主做了个鬼脸；这边黑衣的夜恒向摊主作了一揖，便拉起少年继续往鬼市东市行去，虽说这“鬼市”东头结界需得待到夜幕全落才对外人放开，如今这夜幕还只落下西头一角，可夜恒既是无界楼的楼主，天下间便无不可去的所在，区区鬼市又怎在话下。

牵着慕之的手，行出不过几步，这西头一角夜色被数十道银光劈泄而下、打得七零八碎，虽是极远处的所在、可那远处银光相携而至的雷鸣竟让夜恒足底也震了两震。

“劫起！”

夜恒心头一动，他方才拈指速算便是这西北石窟老楼主应天劫一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劫说来就来、击势如此猛烈，虽知不可违逆天命，夜恒还是微微低头掐指算去，不算则已、一算之下，他眉头倏然蹙起、猛地抬头超西北千灯佛石窟望去，眼里阴婺一闪而过，面色比先前那冷漠淡然又多了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慕之抬头看着师兄、心里有些慌乱，不止因着脚下振幅、师兄拈算失色、而是师兄握着他的手似乎收得有些太紧。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起，无界楼便一楼独大，人、神、鬼三界的各种跨界械斗、稀奇古怪的案子和在逃要犯，都被划归无界楼管。

相传从息壤落下、梦芜建国，就有了无界楼。无界楼由梦芜国国师敬言兼任，后来这国师飞升成了天庭真君，当国师的自然有几把刷子、公职干着干着就越升越高，如今啊，国师真君上头就帝君一人。

百多年来，梦芜国早就消失在《普世录》上，只余那神通无边的无界楼隐匿在梦芜废址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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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子夜恒乃是现任楼主淮妄所收义子，才智过人；据传十年前开始，无界楼应下的案子便都是由他暗中分析筹谋、布局处理。

不过他虽才智出众、用人有方，然人无完人，夜恒生来体弱、是个病秧子，根本无法修习任何武艺或攻击类术法，老楼主淮妄便一直教导其修行金汤之盾的法门、以守为攻。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位病秧子五年前去梦芜废址查案时，又抱回来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孩子，这孩子年方五岁，于是病秧子便顺着自己的姓氏“夜”给他起名夜慕之。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这慕之体内，有另一股记忆神识，而慕之口、耳两处感官被封皆源自这股不明来历的神识的压迫。

可这少年年纪尚小、身体孱弱、神识也不够稳固，若是贸然放出另一道神识、虽然有可能恢复口、耳二感，但神识冲击有可能让慕之承受不住、识海崩塌变得痴傻，所以只能待慕之长大、神识逐渐强大，强大到足够抵御那另一道神识的冲击、再解开封印。

楼主淮妄早在数月之前便算到天劫在即，便将无界楼事宜悉数交由夜恒处理，长期闭关。

不过，无界楼有精于博弈、制衡之术的夜恒、上有敬言真君照拂，理应无虞。

刚过酉时，东市结界开、鬼市长街的两侧灯火由近至远慢慢亮起。

这日，夜恒带着小慕之再进鬼市不是为了赴业开的每月之约，而是来查 - 鬼洞。

鬼界在各界除了被天界压一压，从群众基础、数量、还有占地当真是一界独大，不过正所谓名气越大、人头越多、责任越大，鬼界最大的责任便是生祭鬼洞。

最让三界头大的鬼洞便一直被天庭圈囿在这鬼界某处。

这让各界闻之变色变的鬼洞横空出世于五百年前，原本是那传说中的北海魔族世代供奉的先祖祠堂；然而，一夜之间北海魔族被一个人界小小梦芜歼灭，先祖祠堂吸收了无数魔族怨魂、执念不死，在灭族之祸后没多久，便成了这令人悚然的鬼洞。

最诡异的是，这鬼洞是个有头有脑、聪明会走的，游走到一地便会毫无节制的吸食此地生机；盘踞得久了，将这周围生机吸食得一干二净之后，便会去其他生机所在。

也正因为这毫无节制的鬼洞，鬼界的七城荒芜成了五城。

镇这鬼洞说来容易也不容易，此“鬼洞”需生祭，用于祭祀的生魂少说要十几个、多则几十、上百个，如果是有点灵气的，比如拿仙官、鬼王去镇，可能三、五、七、九个也凑合够用。

而无界楼领天命、历来都负责与鬼界“勾搭”定位鬼洞所在；寻到之后便用无界楼抓获的穷凶极恶之辈进行生祭。

夜恒和业开也因着鬼洞一事开始往来；而自从有了慕之，夜恒来鬼市就越发勤快、似乎慕之对鬼市有着莫名的兴趣。

离最近一次生祭鬼洞差不多已有五年，夜恒早已查实这鬼界西南靠近崇川一带、有些放牧的草场一夜之间尽数枯萎，遍地都是精气散尽的牛羊。

念及此处，他又确认了一下慕之身上的追踪符；鬼市鱼龙混杂、每次来鬼市他是必定会给这小师弟加追踪符的；这次为了以防万一，还将自己用于护身的金汤之盾数渡了半副到慕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