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进深宅的阳光

最后一次见到完颜和卓时，她倒在深巷里无人在意，她漂亮的衣服上全部都是血，胸口旁有一个被子弹穿透的血窟窿，可她笑的却十分灿烂，和我往日见到她时笑的一样灿烂。

　　我十八年来被培养到骨子里的待客礼仪告诉我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要保持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牵起嘴角冲她微笑。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把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了，我只记得她靠在我的怀里用漂亮的眸子直直盯着我看。

　　时隔三年刚刚留洋归来的她，本来应该有无限可能的她，就这样倒在了乱枪之下。

　　虽说军阀斗争是常有的事情，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不巧的遇上了两方军阀斗争，而且还被军阀不由分说的开枪射击。

　　刚刚留洋归来的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国人会把枪打在同胞的身上，所以她在目睹了其中一方军阀恶狠狠的把枪抵在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老人头上时毫不犹豫的向前阻止，为了自保还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位军阀头目却轻蔑一笑的表示就算大清皇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是啊，现在是民国了，不是大清了，就算曾经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只能看人脸色过日子，更不要说一个上个朝代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家里的嫡女了。

　　和卓漂亮的白色洋裙上已经染上了大片的红色，而她被枪击中的胸口处还依旧不停的流淌着鲜血。

　　平时最爱着红色衣装的我看着这鲜艳的红色却感觉眼前发晕的厉害，我的眼前怎么如此模糊不清？还模糊的厉害？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完颜和卓躺在我的怀里在努力的呼吸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未染上鲜血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

她的手轻轻垂下时我才看到她修长漂亮的手上满是泪珠，原来不是我眼前模糊，而是被泪珠遮住了视线。

　　和卓一张嘴鲜红的血液就顺着嘴角往外流淌但她却毫不在意，她只是嘴角含笑语气十分开心的说道：“姐姐，不要哭，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躺在你的怀里了，能最后看到你一眼这就足够了。”

　　“不要抛下我，和卓，求求你，不要……”

　　话还没有说完和卓就永远闭上了眼睛，对不起和卓，我是个懦夫，我甚至不敢抬手测你的呼吸，我害怕得到我不想要的结果。

　　我看着怀里紧闭双眼安静无比的和卓沉默了良久，我的脑子里一直不停的闪现出一些我们相处的片段，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和卓。

　　印象里和卓总是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明亮，是我不曾见过的清澈眸子，是我不曾接触过的干净目光。

　　第一次相见时，我六岁，她五岁，因为学究说我读书不够努力，阿玛罚我在后院的松树下跪一个时辰，接受丫鬟小厮目光的洗礼。

　　已经习惯了阿玛严格要求的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规规矩矩的跪在了院里那棵松树下，不过这次和往日不同，我并没有跪多久就听到了头上传来一个小女孩“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的声音。

　　对于突兀的笑声我并没有什么反应，一直被阿玛严格要求不可以大惊小怪要做淑女的我还是规规矩矩的继续跪在树下。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从树上非常轻松的一跳就跳到了我的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

　　她梳了一个简单的旗头，旗头一侧簪了一支钗子，另一侧别了一朵绢花，空余的地方还簪了一些珠花做点缀。

　　因为是夏季的原因，她上身着了一件青色对襟衫，下身穿了件和上衣颜色相同的青色镶花边的长裤，脚踩一双玄色弓鞋，她肉嘟嘟的小手里还抓着一只蝈蝈，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活泼可爱。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后冲我笑了笑捏着手里的蝈蝈往我面前递了递，声音十分稚嫩，还带着我当时不理解的真诚：“呐，送给你。”

　　我抬手将蝈蝈接在手里，蝈蝈在我手里奋力挣扎着，它拼命的用几条命到处乱蹬试图离开我的束缚，但是它挣扎的力量在我感觉却像是在挠痒痒一样。

　　我笑了笑张开了手，蝈蝈没有了束缚立刻就从我的手上跳走了，没有一丝留恋。

　　和卓并没有怪我放走了她的蝈蝈，反而笑眯眯的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条用不知名的白色野花编的手链小心翼翼的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她蹲了下来和我对视然后轻声对我说道：“姐姐不喜欢蝈蝈吗？没关系，这个送给你。”

　　我这一生拥有过无数漂亮的首饰，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宝石的，但却没有任何一件首饰的喜爱程度可以胜过完颜和卓当时送给我的这条编织手法并不熟练的手链。

　想到这里我牵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把身上的披帛扯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完颜和卓胸口处的血窟窿给包扎起来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她如果可以看到一定会笑的很开心吧？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擦了擦她嘴角残留的血，用力把她抱了起来，虽然和卓的体重只有九十多斤，但抱起她时我却发现原来她比我想象的要重很多。

　　不过这个重并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心理上的重量，那是我生命里无法承受的重量，每走一步我都觉得像是顶着风雪走在冰冷的刀刃上。

　　我将和卓埋葬在了我名下城南的那块地里，那块地是我们幼时经常偷偷在一起玩的地方。

　　因为我生下来时体弱多病，算命的大师说要有财气压一压才行，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得到了一处独属于我的院子，还有高出其他兄弟姐妹许多的月银。

　　那块地本来是盖了一处院子，和卓出国留学后我就很少去了，后来为了不荒置这块我们充满回忆的地方，院子里全部垫了土然后被我种满了花，有兰花，梅花，牡丹等等，都是我们十分喜欢的花。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把铁锹扔到了一边，我挥了挥手让帮忙给和卓入棺和帮忙挖坟墓的人离开了，我的贴身丫鬟也很有眼力的跟着他们出去了，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和卓，如果你在该有多好，如果早知道你回来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宁愿我一辈子都不要你回来，我也宁愿一辈子都见不到你。

　　我不想你躺在漆黑一片的地下永不见天日，我也不想常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到我就笑容满面的妹妹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她三个月前还给我写信说她留学快要结束了，她说她等毕业后就想要回来，想要和我见面，想要完成她的梦想。

　　我望着和卓的墓出了神，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三天，期间我的丫鬟来给我送饭，还有事情没有办完的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吃了几口。

　　刚把碗放下贴身丫鬟突然凑近了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小姐，求求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行吗？”

　　我看着她笑了笑，一如往日的温和说道：“别担心，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不想和卓死在没有人重视她的地方而已，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如此忤逆之事，也是最后一次了，希望你可以帮我保守秘密。”

　看着贴身丫鬟松了口气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离开后我笑的更加灿烂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和卓说的对，循规蹈矩做一个懂大家闺秀的淑女确实挺不爽的。

　　对不起了，平儿，我骗了你，这不是最后一次行忤逆之事，还有下一次。